但万幸的是从李若琏的禀报中,他清晰地听出了事件的起因在于客栈掌柜的歧视和侮辱性言论。
是那掌柜的先以“女真户”为由拒客,继而口出恶言,辱骂吴、常二人为“建奴鞑子”,甚至污蔑他们的功名来路不正,这才彻底激怒了本就因身份敏感而自尊心极强的二人,导致了冲突的爆发。
而且,从描述看,吴、常二人在冲突中明显处于劣势,受伤更重。
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質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这不再是一桩简单的举人殴斗事件,而是涉及民族歧视、侮辱士子、乃至挑战朝廷“以夏变夷”政策的严重问题。
太子殿下素来重视辽东新附之民的归化,意在稳定边疆,如此看来,殿下的态度很可能会偏向于受了委屈的吴、常二人。
想到这里,洪承畴心中稍安。
他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觑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的太子朱慈烺,试图从那张年轻的脸上读出些许端倪。
只见朱慈烺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面露沉吟之色,似乎正在权衡利弊。
暖阁内静默了片刻,只听得见炭盆中银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终于,朱慈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说道:
“本宫还当是什么泼天的大事,原来只是这般小事,既然未曾闹出人命,只是些皮肉损伤,那便好解决了。”
“此事起因,在于那客栈掌柜歧视归化学子,恶语伤人,挑衅在先,传本宫的旨意,责成五城兵马司将那名掌柜重打十板子,以儆效尤!并责令其赔付那两位女真学子一切医药费用及衣物损毁之损失。”
“此事就此了结,不得再起波澜。”
他顿了顿,又对李若琏吩咐道:
“李若琏,你亲自去安排一下,为那两位学子以及所有同行的辽东举子另寻一处清净、安全的住所妥善安置,让他们能够安心温书备考,莫要因此事影响了科举。”
“所需费用,从东宫的内帑中支取。”
朱慈烺做出这番处置时心态已然恢复了正常。
刚开始听闻竟有女真人考中举人并进京赴考时,他确实十分惊讶,甚至有些错愕。
但惊讶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结合自己对历史走向的模糊记忆和对当前局势的分析便觉得此事虽出意料,却也合乎情理。
毕竟,皇太极之前称帝之后就已经效仿明朝制度开设科举,选拔人才,那么在女真部族中出现读书人,也并非不可想象之事。
洪承畴在辽东开科取士,将其中归化者纳入体系,正是贯彻朝廷“羁縻怀柔”、“以夏变夷”策略的具体体现。
更进一步想,朱慈烺甚至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若真有女真人能够通过正规科举途径,学习汉文化,接受儒家思想,最终成为大明的官员,这无疑将极大地促进民族之间的融合,削弱敌对情绪,对于长久稳定辽东、乃至未来可能进行的更大规模的文化同化,都有着不可估量的积极意义。
这远比单纯的军事征服和高压统治要高明得多。
李若琏听到太子殿下如此明确的指示,心中大定,立刻躬身应道:
“臣遵旨!臣即刻去办!”
说完便准备行礼告退,前去安排相关事宜。
一旁的洪承畴听到太子殿下不仅没有责怪自己,反而如此明断是非,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暗暗调整着呼吸,试图让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看来是有惊无险了。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变幻莫测。
就在洪承畴这口气尚未完全喘匀,李若琏的脚步将将移至暖阁门口之时,马宝又一次形色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暖阁。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急迫,来不及行礼,便急声禀报道:
“太子爷!太子爷!门外.门外又有锦衣卫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什么?”
朱慈烺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就连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的李若琏也猛地停住了脚步,愕然回头。
什么情况?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刚刚才从外面进来禀报完毕,怎么转眼之间,又有锦衣卫前来求见?
而且听起来还是“十万火急”?
难道京城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故?
李若琏一时间僵在原地,进退两难,不知是该继续离开去执行太子的命令,还是该留下来听听究竟又发生了何事。
朱慈烺的眉头再次皱起,心中掠过一丝不耐。
但他知道若非真有紧要情况,下面的锦衣卫绝不敢接连打扰。
不过他此刻实在懒得再亲自接见一波又一波的锦衣卫,于是便对愣在门口的李若琏说道:
“李若琏,你先别走了,出去问问来的锦衣卫所为何事,问清楚了,再进来禀报于本宫。”
李若琏连忙收脚转身,躬身应道:
“臣遵命!”
随即快步走出暖阁。
趁着这个间隙,朱慈烺看了一眼脸色依旧有些发白、惊魂未定的洪承畴,语气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说道:
“洪爱卿,不必过于紧张,看来不过是些琐碎事宜,无伤大雅,本宫既已明断,便不会因此事怪罪于你。”
洪承畴听到太子温言安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
“臣臣多谢殿下信任!殿下明察秋毫,臣感激涕零!”
然而,他心中的那根弦却并未完全放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如同窗外阴霾的天空一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
李若琏去而复返,但他的脸色却与方才离去时截然不同!只见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甚至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骇人听闻的消息。
第446章 什么?洪承畴科举舞弊?
朱慈烺见他神色有异,心知必有重大变故,便摆了摆手直接免了他的礼节,沉声问道:
“不必多礼了!直接说,又出了何事?”
李若琏张了张嘴,刚想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一旁坐立不安的洪承畴,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迟疑和为难之色。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对朱慈烺说道:
“太子殿下,此事与洪大人有莫大的关连,您看是否需要请洪大人暂且回避一下?”
此言一出,洪承畴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窜顶门,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唰”地一下再次变得惨白如纸!
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刚才的事情又有了新的变故!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声音带着颤抖的说道:
“太子殿下,既然事关臣下,臣还是先行回避为宜。”
朱慈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略一沉吟,还是摆了摆手,语气坚决地说道:
“不必!洪爱卿即将入阁,乃是父皇和本宫的股肱之臣,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李若琏,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不必遮遮掩掩!”
李若琏见太子态度如此明确,不敢再坚持,只得咬了咬牙,用一种近乎艰难的语气,一字一顿地禀报道:
“启禀太子殿下!臣方才询问了前来报信的锦衣卫校尉,据他所说,现在京城坊间,尤其是在士子聚集的客栈、茶楼等地,正在疯传一个.一个极其恶劣的流言!”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勇气,才继续说道:
“流言说.说那两名女真学子吴守仁、常永安,之所以能够在辽东乡试中举,根本.根本就不是凭其真才实学!而是而是因为洪承畴洪大人,收受了他们的巨额贿赂!”
“然后洪大人提前将乡试的考题泄露给了他们,他们才能侥幸中举!这.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舞弊案!”
“什么?”
李若琏的话音刚落,洪承畴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当头劈中!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前一黑,身形剧烈摇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幸得他及时扶住了身旁的茶几,才勉强稳住身形,但脸色已是死灰一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简直是弥天大谎啊!
是天大的污蔑!
他洪承畴身为朝廷二品大员,前任辽东督师,未来的内阁大臣,位高权重,岂会为了区区钱财去勾结女真人,泄露科举考题?
这不仅是将他个人的名誉踩在脚下,更是将朝廷的法度、科举的庄严视为无物!这简直荒谬透顶!
与此同时,端坐在上的朱慈烺,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反应却与洪承畴截然不同。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中充满了荒诞和不可思议。
没办法!
他是真的被这离谱的谣言给逗笑了。
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指控简直愚蠢至极,毫无逻辑可言。
但很快朱慈烺还是收敛了笑容,随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对惊魂未定的洪承畴说道:
“洪爱卿,你看看,这市井流言,竟是如此可笑!反正本宫是绝然不信的。”
要知道辽东的女真人刚刚归降,其心未测,乃是朝廷重点防范和安抚的对象,洪承畴在辽东对女真诸部一直是恩威并施,以防范和同化为主基调。
他若真想舞弊,为何要选择身份如此敏感、极易惹来非议的女真人?
这岂不是自找麻烦,授人以柄?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洪承畴在辽东数年,呕心沥血,整军经武,安抚流亡,此乃朝野有目共睹之大功!
而且朱慈烺已明确告知他,待其返京之后便准入阁参赞机务。
试问,一个前程似锦、即将步入帝国权力核心的重臣,为何要在这种关键时刻为了些许不知真假的贿赂去做出如此自毁长城、风险极高的蠢事?
他图什么?
这于情于理,都根本说不通啊!
想到这里,朱慈烺愈发觉得这谣言荒唐至极,他转向李若琏追问道:
“这等无稽之谈,究竟是从何处传出来的?源头何在?”
李若琏见太子不信,心下稍安,但脸色依旧难看,回答道:
“回殿下,据报信的校尉查证,这流言的源头,正是那个被打了板子的‘悦来’客栈的掌柜!他在与那两名女真学子争吵时,情急之下,为了污蔑对方,便口不择言地喊出了‘你们的功名是买了考题得来的’这类话。”
“当时客栈内外围观的百姓众多,这些话便被许多人听了去。”
“后来五城兵马司的人虽及时堵住了他的嘴,但流言已然传出。”
“加之如今京城汇聚了数万来自各地的举子,人多口杂,这类涉及高官舞弊、还是与敏感的女真人相关的消息,传播速度极快,如今.如今已是街谈巷议,沸沸扬扬了。”
完了这下全完了.”
听到李若琏这番话,洪承畴刚刚因太子信任而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彻底击碎!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冰凉,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
如果只是小范围内流传,或许还能压制下去。
但如今,这恶毒的谣言已然在京城百姓和数万举子中传开,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洪承畴深知,为君者,有时可以不在乎少数官员的诋毁,但却绝不能忽视底层百姓的汹汹舆论!
因为民心向背,乃是统治的根基!
这也是为什么朱慈烺当初力排众议,非要创立《大明日报》,目的就是为了引导舆论,掌控话语权。
一旦舆论失控,形成巨大的民意压力,即便是君王,有时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历史上被流言逼死的忠臣良将还少吗?
想到那种可怕的后果,洪承畴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朱慈烺听完李若琏的禀报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再是觉得可笑,而是感到一阵棘手和头疼。
他忍不住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脸上写满了无奈和烦躁。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原本看似简单的治安事件,竟然会像滚雪球一般,演变成如此复杂和棘手的政治风波,甚至可能将他寄予厚望的未来阁臣卷入其中。
就在朱慈烺深吸一口气,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舆论危机时,马宝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暖阁门口,他的脸上带着更加急切的神情。
不等马宝开口,朱慈烺便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上一篇:大唐:从练武到修仙
下一篇:说好当兵娶婆娘,你混成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