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老爷,我的生活是不是已经慢下来了?”
“吃你的,不要挑我毛病。”
费宝树嘻嘻一笑,夹起一块鱼肉在蘸料里一蘸,甫一送到嘴边,她的眉头便蹙起,“腥臭味这么重,放了暹罗鱼露?”
“就放了一点提提味,闻着臭,吃着不臭。”冼耀文夹了一大块鱼肉,蘸了蘸料,直接送进嘴里。
费宝树试探性地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果然如冼耀文所说,这才放心将鱼肉全送进嘴里。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甘甜果行,进去买了两斤苹果,明明是东洋早生,店里牌子上却标着东洋富士,这个苹果改名了吗?”
“没改,东洋早生不是苹果的名字,早生就是早熟,东洋人管早熟的苹果都叫早生。富士是商标,所有权属于甘甜果行。”
“苹果还要打商标?”
“你自己琢磨琢磨就能明白。”
“是不是跟化妆品的商标一样?”
“嗯,外面能买到的苹果不是国光就是红玉,都是从美国传出来的,东洋那边品种改良做得好,要比大陆的苹果好吃,甘甜果行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卖东洋苹果。”
“就是以后不一定卖东洋苹果?”
“为了不被人卡脖子,也为了降低采购成本,过些年甘甜果行会把东洋的苹果品种输出到其他国家,以后哪里的苹果便宜就从哪里采购。”
“喔,不给人作嫁衣。”
“聪明。”
“花这么大力气,卖水果很赚钱?”
“解决了运输高损耗和保鲜问题,利润会很高,高过卖鸦片。”
“怎么可能?”费宝树讶异道。
“不是单单比较利润率,卖水果的生意可以无限扩大,卖鸦片不行,卖鸦片想做大,不说法律风险,就是竞争对手也会要你全家的命。”
“哦,这样。”费宝树点点头,“咁甜会员又是怎么回事,我付钱的时候,店员问我要不要办会员,当时我在想事情,没有认真听。”
“就是搞推销的。”冼耀文夹了一块鱼肉送进费宝树嘴里,“成为会员可以享受送货上门服务,也可以买到其他人买不到的水果,以及精美礼品盒包装,服务还是蛮多的,你可以办一个。”
“我还要自己办?”
“不然呢?”冼耀文轻笑道:“家里都不去甘甜果行门店买水果,贵得要死。”
费宝树嘻嘻笑道:“不去门店,去哪里买?”
“楼下找果栏昌,他在甘甜果行有熟人,能拿到低价。”
“哈哈哈~”费宝树大笑道:“自己家的水果还要绕个圈从别人那里买的呀。”
冼耀文严肃地说道:“不说甘甜果行有四个股东,就是只有我们一个股东,也不要把水果当成自己家的,想拿就拿。水果是用来牟利的工具,获得利润先进行分配,剩下的才能说是自己家的。”
“只有一个股东,还要分配给谁?”
“职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属于股东,而且是具备分配优先权的股东。”
“职工也算股东?”
“在我这里算,不算的话,生意根本没法做大。”
费宝树摇摇头,“不懂。”
“你退休了,已经不需要懂。”说着,冼耀文举起酒杯,“恭祝冼费宝树女士光荣退休,从这个月起,你每个月有5000港币的退休金,以及全额报销的医疗保险。”
费宝树冁然一笑,“什么医疗保险,我看病不是一直都是你掏钱吗?”
“不一样,以前是从你的月例里出,以后是单独一块,毕竟你是老人家,毛病多,开销要比其他人大。”
费宝树白了冼耀文一眼,“名堂真多。”
当填饱肚子,两人出门散步。
路灯稀疏,星空清澈,偶有短袖白衬衣和碎花旗袍擦身而过,嘴里操着上海话或英语。
跑马地是北角之外上海帮居住密度最高的区域,几家从上海搬来的银行都将职员宿舍设在这里,方便职员步行至中环上班,也有不少纺织业从业者及家眷住在这边。
跑马地的上海帮血统不如北角那边纯正,上海人包括在上海居住多年的人并不多,更多为江浙环上海地区的人。
这边的上海帮没有北角鱼龙混杂,以小康之家为主,较踏实,之前以上海人为标签的“挥金如土、眼看他楼塌了”的传奇故事,与这边关系不大。
可以预见跑马地这里将涌现不少上海籍大水喉,而北角那边大概会涌现不少名人,比如作家,经历或看惯了大起大落,对生活的感悟比较深刻,又比如演员,即使家产败光,基因也不会很快消逝,落魄的第一代女性多半有一张漂亮脸蛋作为翻身资本。
冼耀文和费宝树一路朝着跑马场的方向过去,经过黄泥涌道跑马地电车总站附近,街上的行人变多,口音也变得丰富。
路过一块广告牌,两人驻足端详。
“猪笼入水乐队要开音乐会,阿敏也会参加,老爷你安排的?”
“朗朗唱片安排的,有点冒进,票可能卖不完。”
“门票只要两块铜钿,还好呀,电台天天放她们的歌,名气还是蛮大的,有不少人会去看吧。”
“难说……算了,日子都定了,只能听天由命。”
冼耀文正欲拉着费宝树离开,忽然看见一对三十来岁的中年夫妇朝他们走过来,男人对着他微笑,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在两人脸上扫了几眼,女的肯定没见过,男的有点面善,但之间应该也没见过。
刚辨认完,两人已经来到身前,男人笑着说道:“冼先生,你好,我是新联贸易的包玉纲,这位是拙荆黄秀莹。”
“原来是包先生,你好,你好,这位是我夫人费宝树。”
几人互相寒暄后,冼耀文主动问道:“包先生,新联贸易做什么贸易?”
“从大陆运点土特产来香港卖,也往大陆卖点东西。”
“那包先生一定发财了,今年什么生意都不太好做,只有贸易红火,特别是对大陆的贸易。”
“小本经营,没有多少利润。冼先生现在是否有空,我请你去前面的茶楼喝杯茶。”
冼耀文示意费宝树,“包先生,我很难得晚上有闲暇陪宝树出来散步,喝茶还是改天,明日早茶、下午茶都可以。”
“明早陆羽茶室可否?”
“七点。”冼耀文冲黄秀莹颔首示意,“包夫人,先别过,下次见。”
两对人交错而过,待分开一段距离,黄秀莹对包玉纲说:“老爷,那个费宝树有点眼熟。”
“她来参加过我们的婚礼,当时她还是孙伯绳的夫人,大前年她嫁女,我去了,那天你正好回娘家,没一起去。”
“想起来了,她年纪有四十了?”
“只多不少。”
“看起来挺年轻,但冼耀文才二十出头,他们两个居然走到一起?”
“人家的家事还是不要非议。”
黄秀莹闻言,放下八卦心,转而说:“老爷,你想找冼耀文借钱?”
“非亲非故,也不是熟识,我怎么开口,只能是谈投资,希望冼耀文对海运感兴趣。”
另一边,费宝树倒是没提起她和包玉纲是旧识,不是她有意隐瞒,而是事有凑巧,那天她被孙伯绳打过,满腹委屈,身上又有伤,被孙伯绳硬拉去参加婚礼,她的心思根本无法放在一对新人身上。
“老爷,你在香港的名头真大,谁都认识你。”费宝树与有荣焉道。
“不用喜滋滋的,我的名气不是自然形成的,是花了钱请肉喇叭造势的结果,有了名气,很多事情会比较好办。不过,名气已经渐渐成为我的负担,需要时间沉淀一下,降一降热度。”
“怎么降?”
“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消失一段时间,同时又有新人冒出来,大家自然会渐渐把我淡忘。”
“我觉得很难有新人能盖过老爷。”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两三年,会有的。”
“老爷下一步是不是进入返璞归真的境界?”
“你真看得起我,返璞归真还早着呢,我的下一步是小隐于野。”冼耀文贴到费宝树耳边轻声说:“有没有听过一个词龙战于野?”
“是《周易》里面的吧?”
“不用想这么深,注意字面意思。”
“龙战于野?”
费宝树想了一会儿没悟到什么意思,却被翘臀上忽然出现的一只手赋予灵感,她红着脸说:“老爷,在野外不好吧,这个季节有虫子。”
“虫子也是一种乐趣。”
“讨厌。”
费宝树嘴里说着讨厌,心里却是饱含期待,之后的路程,她的目光时不时穿透路灯望向两边的黑暗。
当错过几个她觉得还不错的地方,冼耀文却没有任何动作,她脸颊的温度逐渐降低,快抵近心如止水时,她的嘴忽然被捂住,两根手指抵在她的腰眼上。
“打劫。”
“呜呜呜~”费宝树配合地叫了几声。
“别动,老子只劫色不劫财。”冼耀文的手指增加了力道,陷进费宝树的腰肉里,“乖乖跟我走,老子爽完了就会放你离开,不听话,哼哼!”
“呜呜呜~”
冼耀文挟持费宝树,朝着边上的暗处走去。
第822章 我想做船王
费宝树退休了,油水也被榨干,冼耀文以后很少会因为生意上的事找她,宠幸的次数会大大降低,很有必要给她发个安慰奖。
当晚,冼耀文放下了养身理念,在费宝树身上辛勤耕耘,直至她开口求饶。
早上,六点四十五。
冼耀文已经坐在陆羽茶室,叫了一壶熟普洱慢慢喝着,手里捏着油墨味还未散去的报纸。
六点五十二。
包玉纲到了,他以为自己肯定比冼耀文来得早,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打算转一圈,万一冼耀文先到呢。
他的谨慎让他发现冼耀文坐在一张视觉死角最多的桌子前,也瞧见了桌面的茶壶和快见底的茶盏,人家来得比他早,已经喝了一盅茶。
他走上前去,用最诚挚的语气说:“冼先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冼耀文收掉报纸,目光上抬,看着包玉纲,“包先生,你并没有晚,是我来早了,请坐。”
包玉纲来到冼耀文边上的位子坐下,“冼先生,点单了吗?”
冼耀文端起茶壶给包玉纲倒茶,“包先生,点单不着急,你我之前素不相识,你却在不合时宜之时向我发出邀请,想必是有要事找我谈。
美食不可辜负,与其吃得满腹心事,不如我们谈完了再点单,或许我们有幸吃到最美味的一餐早茶。”
倒好茶,冼耀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包玉纲端起茶盏,“冼先生,昨天打搅了。”
“没关系,请茶。”
呷一口茶,放下茶盏,冼耀文对包玉纲行注目礼。
包玉纲见状,心知冼耀文等着他开口,定了定神,说:“冼先生知道现在国际海运的行情吗?”
“包先生之前在哪高就,为家族的事业开疆扩土?”
包玉纲腹内蓄势待发的长篇大论瞬间偃旗息鼓,冼耀文不按常理出招,他也只好见招拆招,“少年时曾在汉口家父的鞋帽庄做伙计,成年后一直在银行工作,先进入中央信托局衡阳办事处,后进入工矿银行衡阳分行任副经理一职。
抗战胜利那年,被派到上海参与接收帝国银行的资产,后来帝国银行改造成为SH市银行,我任职业务部经理,两年后升任副总经理,一直到1949年辞职来港。”
“这么说来,包先生是金融业的资深人士,到了香港为什么没去银行谋一份差事?”
“香港的银行多为英资,我的身份很难应聘成功,钱庄多为粤闽两地人开设,我一个宁波人不会被信任。”
“为什么自己不办一家钱庄?”
“我不具备这个实力。”
冼耀文颔了颔首,“包先生知道周文锦吗?”
“万邦的老板,大名鼎鼎的香港船王。”包玉纲的话里不无向往。
“包先生想进入海运业?”
“是的。”
“想让我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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