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第700章

作者:鬼谷孒

  “不要。”杨静怡旁若无人般头倚到冼耀文肩上,“你带我去嘛,我想和你一起。”

  冼耀文轻抚杨静怡的秀发,温柔地说:“听话,酒家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改天我陪你从早上玩到晚上,去哪里由你说了算。”

  “真的?”

  “嗯。”

  “拉钩。”杨静怡伸出小指。

  冼耀文轻笑着伸出小指,与她的小指勾在一起。

  杨静怡轻念:“拉钩钌铞,一百年不许变。”

  “不变。”

  杨静怡喜笑颜开,夹了一块红烧肉,将肥的那一边戳向冼耀文的嘴。

  冼耀文咬在肥瘦相间偏瘦那边两毫米,咬掉了所有肥肉。

  杨静怡将瘦肉放进碗里,扒拉边上的饭盖住,又从盘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如法炮制。

  如此,冼耀文一连吃了五块肥肉,杨静怡心满意足地扒拉包裹瘦肉的饭往嘴里送,待脸颊鼓起,她欢快咀嚼。

  消灭了五块瘦肉,她的筷子又伸向红烧肉,但在堪堪夹到时被杨丽华的筷子挡住,杨丽华黑着脸说:“吃了几天饱饭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七八块红烧肉下不了一碗饭?你再夹,我打烂你屁股。”

  杨静怡悻悻收回筷子,放在嘴里用牙轻咬两下,伸到另一个盘里,夹了一点番薯叶。

  边上的冼耀文凝视杨丽华的愠怒面庞,很难猜测她是就事论事还是因吃醋而借题发挥。

  肉一次多买一点,可以同猪肉佬讲价,或便宜一点,或要点添头;一次全做完,既方便熬猪油,也节约柴火、配料。

  盘里的红烧肉不少,足有两斤有余,但显然不是准备一次吃完,而是会剩下不少留到明天后天吃,甚至会吃上三五天或更长时间,直到肉变味。

  当然,在衡阳旅社应该不至于吃那么长时间,明天再吃两顿也就差不多了,因为菜金是店里出的,王朝云不会过于苛刻,不过话又说回来,一顿吃两斤红烧肉,显然有点过份,特别是菜价还处于不正常的昂贵时期。

  从吃东家的要悠着点,到眼下一般人家根本不可能有杨静怡这种奢侈吃法,杨丽华发作实属应当。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大概杨丽华对未来还是充满担忧,不想看到杨静怡的生活水平提高过多,以防何时打回原形而无所适从。

  说白了,就是没有对他冼耀文建立完全的信任,担心他哪天玩腻了母女俩拍屁股走人,心中始终悬着“备荒”的念头。

  电光火石间,冼耀文将杨丽华的心思作了分析,行动上却没有对她教女儿进行干涉,只是拿起一瓣西瓜慢慢吃着,捎带关心几眼李丽珍。

  李丽珍吃饭的样子就是眼下的主流,一块红烧肉配着其他菜送掉大半碗饭,红烧肉却只少去不到半公分,且是从肥的一边开吃,肥肉易下饭,瘦肉留收尾,筷子夹着刮干净碗里的饭粒,最后送进嘴里细细品味一番。

  忽然,从大门方向传来木屐踩踏地板的声音,陈淑芬望了过去,少顷,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阿妹,今日平安费15块。”

  陈淑芬放下筷子走了过去,“昨天不是10块?”

  “昨天是昨天,今天土共广播说台湾要解放,治安加料,加5块保险费……长得真漂亮,让阿哥摸摸。”

  “啊~”

  当陈淑芬大叫,冼耀文快速转头望了过去,只见一只爪子摸在陈淑芬脸上,爪子的末端连着一张淫笑的脸,边上还有一张。

  “Take down.”

  话音未落,谢停云从腰间抽出战术甩棍一甩,朝两个混混扑了上去。

  店外,谢湛然包抄而来。

  呼~呼呼呼~呼呼……

  富有节奏的破风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那只爪子。”

  谢停云闻言,左脚踩住刚才调戏陈淑芬的那个混混的脖子,战术甩棍扒拉混混右手摆到方便用力的姿势,抡起甩棍朝肘关节抽了两下。

  她听见咔咔两声,也瞧见肘关节处皮下泛红,抽走限制混混行动和阻止发声的左脚,让出通道给杀猪声尽情撒欢。

  “啊…~…”

  当杀猪声回落,渐止,冼耀文来到混混身前,对没吃加餐的混混说:“帮我带句话给你们老大……”

  不等冼耀文把话说完,混混便叫嚣道:“敢惹阮厦门帮,等咧收尸。”

  撇开被“陈近南”的陈永华这个台湾教父不谈,台湾帮派的最早源流,要从日据时期说起。

  小鬼子推行“以台治台”政策,将无业游民组织起来监视百姓,且常利用黑龙会等浪人欺压百姓,黑龙会浪人和地痞流氓勾结起来,大搞鸦片走私和诈骗活动。

  由于有这段历史渊源,因此,台湾帮派与东洋的雅库扎便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台湾帮派分子常把东洋雅库扎视为靠山。

  台湾光复,帮派分子失去昔日依仗的靠山,再加上陈仪抓住良机四处抓捕,遂使帮派陷于分崩离析之势,帮派分子四下逃窜。

  有的跑到东洋寻找昔日的靠山,加入雅库扎,学习黑道本领,等待时机返台寻求发展;有的逃离台北,到台北之外占领地盘,据地为王,成为各地的地头蛇,只留下一些角头经营着自己的地盘。

  战后台北市中心的一些繁华地带出现了势力真空,仅有一些小毛贼在游荡,待国府迁台,带来了一批军政要员不安分的子弟,他们仗着老子的权势,学着老帮派分子的模样,臭味相投者媾和,组成一个个帮派。

  他们结伙游荡、打架斗殴、逃学偷盗、乱搞男女关系,他们人多势众、蛮不讲理、招摇过市、小恶大作。

  说他们是黑社会,那就是抬举了,其实就是一帮瞎鸡儿混的二世祖,好在多少念了一点书,肚里的墨水不至于拉干净,没给自己总结出类似顽主的名号。

  不过,事情往往都有例外,其他是瞎混,厦门帮不是。

  厦门帮的骨干为厦门同安籍荣民,并曾经有在上海滩混过的经历,或在厦门港埠混过、当过水警的经历,前者为主,后者为辅,因此也被人叫成“小上海帮”。

  就说衡阳旅社打开门做生意,需要向三方缴纳“费用”:

  一为国府,需缴纳营业总额1.5%的营业税,以及房租10%的房捐,自有物业就按周边类似店铺租金标准缴纳。

  二为警备摊派,春防、夏防、秋防、冬防,一年四季的防费,还有延伸出去的标语费,以及卫戍费,每月100元,派出所开具的收据是“临时治安协助费”。

  摊派不是税,没有王法依据,硬顶着不缴也行,只要能受得了针对性的频繁临检,以及整个旅社的人都出现在通共名单上。

  第三就是厦门帮,码头税、摊贩照、娱乐捐、平安保险费,名目颇多,总有一项适合你,就像衡阳旅社匹配平安保险费,以前一天10元,今天看样子临时涨价。

  陀地费嘛,更没有王法依据,但硬顶着不缴真不行,香港社团的手段,厦门帮同样精通,且国府对帮派这个夜壶那叫一个爱不释手,好用,扔起来也容易,这两年的厦门帮正是被用的时候,被默许收陀地费换取“防共”情报。

  所以呀,厦门帮左手拎金汁,可泼你门面恶心人,右手拎脏水,随你挑怎么诬陷。惹了厦门帮,请立即致电蔡女士,恳请她将“阮的性命不值钱”这句让给你唱。

  “喔,带口信不够正式,我还是写封信麻烦你转交。”

  冼耀文嘴里不疾不徐说着,脚尖在混混脚底的木屐横档上一挑,木屐腾空而起,谢湛然用手一抄接住,右脚在混混的脖子上一跺,混混吃痛张嘴,木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混混嘴里。

  谢湛然右脚顺势往上一顶下巴,让混混的嘴巴闭合,右脚往后一收,接着在木屐上一点,咯嘣,门牙的断裂声响起。

  冼耀文俯身从混混嘴里抽出木屐,往里头瞅了一眼,随即安慰道:“还好,只断了一颗半门牙,根没断,好好的,攒够了钱可以去镶金牙,现在就是说话会有点漏风,并不影响带话。

  这样吧,信我就不写了,还是麻烦先生给带句话,我开始说啦。

  这天底下谁都要吃饭,娱乐捐也好,平安保险费也罢,我冼耀文都可以交,但麻烦你们做事规矩点,黄花大闺女的脸说摸就摸,一张嘴就是让别人替你收尸,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要先生带的话说完了,下面的话是说给先生你听的,您刚才诅咒我死,我冼耀文大人大量,只打算小惩大戒就轻轻揭过……”

  冼耀文摆摆手,“歹势,歹势,这样说太文绉绉,先生可能不好理解,我还是直白一点,您刚才诅咒我死,我打算反过来诅咒您一句就算了,您听好。”

  冼耀文凑到混混耳边,蚊声说:“我诅咒先生的阿姆、某、阿姐阿妹,有一个算一个,在宝斗里被人操烂。想解除诅咒只有一个办法,明天这个点之前,先生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抬头,离开混混的耳边,用正常说话的声音说:“现在,请先生带着自己的兄弟离开。祝两位有个美好的一天!”

  冼耀文的诅咒让混混的肺都快气炸,但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打又打不过,先离开,搬了救兵再回来恁他娘。

  混混从地上爬起,搀扶另一个混混,两人跌跌撞撞正欲向门口走去,却被冼耀文叫住。

  “请把今天的平安保险费带上,不然两位回去不好交差。陈小姐,办一下。”

  “是。”

  目送两个混混离开,冼耀文回到茶几边,捧起没有吃完的那瓣西瓜。杨静怡一歪头倚在他肩上,眼里闪烁小星星,“你刚才好潇洒,好体面。”

  “潇洒和体面往往需要付出代价。”冼耀文轻笑回应,随即望向杨丽华,“不用担心,等下会有人守着。”

  杨丽华轻轻点头,继而低头继续吃饭。

  十分钟后,晚餐结束,杨静怡和李丽珍叽叽喳喳出门,陈淑芬守前台,冼耀文帮杨丽华一起收拾碗筷拿去后厨。

  碗筷放进木盆,杨丽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旋即扑进冼耀文怀里,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你和静怡不要玩了好不好,我快受不了了。”

  “好。”冼耀文轻抚杨丽华后背,“给我一点时间,静怡这个年纪思想容易走进死胡同,一个处理不好,会影响你和她的母女关系,她也容易性情大变。”

  杨丽华仰头,一脸担忧道:“你打算怎么做?”

  “小女生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若是冷落她一段时间,她身边又恰好出现另一个不错的男生,她大概会移情别恋,等她快陷进去时,再出现另一个更不错的男生,到时,她会挑花眼,究竟是他好呢,还是他好呢?”

  “啊~”杨丽华讶然,“这样子怎么得了,静怡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能变成什么样子?”冼耀文轻笑,“静怡的父亲是彼时你最想嫁的那个男人吗?”

第812章 盘丝洞

  杨丽华摇头。

  “人的烦恼往往和认知成正比,认知低,不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教导、引导她的人说什么都信,这样的人烦恼会比较少,而且很大的概率生活幸福。

  认知高,形成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能看清很多假象、欺骗,却又无力按照自己心中的完美去改变,往往非常痛苦。

  人往往非常贪婪,吃了五谷思六谷,好久没有吃到肉,她就会想,如果能吃到一盘红烧肉,死了也值。

  等吃到红烧肉,她又会想,如果能吃到一盘炒牛肉,真的死了也值。

  就这样,一下又一下,欲望不断抬高,永远不知足。”

  冼耀文来到水龙头前,接了一桶水,半桶倒入木盆,半桶备用。杨丽华用纱布袋装稻草灰制作的土制清洁剂刷碗盘上的油,刷完一个传到冼耀文手里,他用丝瓜瓤再刷一遍。

  两人一边刷碗,一边聊天。

  “大多数人的人生只有三重境界,活着、吃饱、吃好,处于前两重境界时,活着或吃饱的大烦恼镇压了其他小烦恼,每天就是围绕活着或吃饱转悠,没有心思惦记其他。

  杨家村美艳动人的杨寡妇,嫁给了冼家村瘸了一条腿的冼麻子,不图别的,就图冼麻子做木工活的手艺,不仅能让全家老小吃饱,隔三岔五还能吃顿肉。

  偶尔,还能从城里带回一点东家不要的衣物,啧啧,那旗袍老漂亮了。”

  杨丽华会心一笑。

  “尽管冼麻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人,那个也不行,动两下就完事,但还能忍,日子就这么凑合过,能吃饱穿暖比啥都强。”

  冼耀文一指杨丽华,“这是你那一代大多数人的爱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到了静怡这一代,事情就不一样了,大多数人已经实现吃饱,正朝着吃好迈进,能够进入学堂念书,提高自己的认知水平。

  她们大多数对爱情的要求变得纯粹,也更为复杂,对物质获取的要求低了,但对精神的获取要求高了。

  精神非常奇妙,看似与物质无关,讨饭人里也会有精神境界很高的人,但在物质匮乏的人身上熔炼而成的精神,大多是扭曲的、藐小的、病态的。

  一个从来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人却视金钱如粪土,他的精神境界很高吗?

  不,更大的可能是他能正确评估自己的能力,凭他的能力绝无可能成为富翁,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视金钱如粪土,得不到就鄙视。

  她们看似对物质没有要求,其实已经包裹在精神要求里,就是在吃饱穿暖的前提下,且追求生活情趣,与伴侣灵魂上的共鸣。

  但是,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自己的精神境界非常肤浅,不断提高的认知,却令她们对一些事物的认知存在极大的偏差。

  过去二三十年,名气很大的知识女性大抵如此,关于爱情,读懂的有几人?”

  顿了顿,冼耀文接着说道:“正常的夫妻关系其实可以用求同存异来概括,求同是找到双方认同的底线和愿景,存异是把双方差异视为资源而非威胁,允许彼此保留不同习惯、节奏、价值观。

  求同很难,存异更难,没有摔打过几次,没有经历过几个男人,静怡很难触摸到夫妻生活的真谛。

  从一而终、夫妻和谐,大多只存在于旁观者眼里,走近看一看,可能满屋子鸡零狗碎。

  大多数人嘴里谩骂的贱货、烂女人,或许她们本身很享受自己的生活方式,只不过苦恼于不被世俗认同,世俗逼迫她们走向悲惨结局,最终世俗智叟总结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上下五千年,大多时候是一个皇帝或一个党派,为了方便统治,一直在推行百姓思想上的高度统一,国人在求同方面表现不错,但在存异上,一塌糊涂。”

  冼耀文又指杨丽华,“在你身上就很明显。”

  “我?”

  “是的,你一直在努力用自己浅薄的认知,把静怡塑造成‘同’。你自以为吃的盐比她吃的米都多,见识比她广,阅历比她丰富,清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把她往好推。

  但是,你自己好过吗?

  你清楚要成为好,每一步该怎么走吗?”

  “我……”

  杨丽华无言以对。

  “你能做的是给她创造吃饱穿暖的环境,她的路让她自己走。而我,因为你,也因为她,会给她创造几次试错的机会,不至于错一次,一辈子没法翻身。”

  冼耀文将最后一个碗垒到碗堆上,倒掉木盆里的脏水,拿清水一盪,倒满清水,将碗盘放回木盆。

  杨丽华取了专门擦碗的抹布,冼耀文漂好一个,她接过去心不在焉地抹干水渍。

  她在回味冼耀文的话。

  良久。

  碗洗好,两人来到灶台前,一个拎瓶,一个手拿抹布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