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旦唇色的发白地开口:“若不是诈尸,他们为何质问我们可否唱了什么起尸还阳的戏码,而且那些仙人忽然就离开了。”
坐在旁边的武生自上车后就一直都没开口,眼见两人聊起此事终于忍不住张口:“我昨夜看到灵堂中有影子坐了起来……”
郎家的戏分为内场和外场。
外场的歌功颂德是给百姓看的,内场则有表演给仙人看的。
昨日有一场武戏,这武生被带入了山上,回来之后就心神不宁,此时才将事脱口而出。
小花旦的脸色更白了:“此话当真?”
“只是模糊一眼,我也未看清楚,说不定只是随伺的孝子……”
“行了,别忘了班训,耳不进门,眼上遮帘,守住口舌,心中无澜。”
老生胆子极小,忍不住制止了他们的议论。
那位小花旦和武生也知道这种事非同小可,终于闭上了嘴巴,在颠簸的马车之上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季忧已经将那最后一场戏的底本看完,表情有些无语。
他以为最后一场的信息量一定会极大,毕竟里面可是出现了新人物关系的。
在他看来,即使找不到守夜人本人,但只要缕清他周围的关系也未必不算收获。
但他草率了,或者是说忽略了这出戏的目的。
这最后一场的底本根本不是守夜人的事,而是改成了郎昆的事情。
故事之中,郎昆救世之后去了山海阁,苦修道法,最后寿终正寝,受万民哭嚎送葬,于光华之中成仙归去。
进入仙界之时,那位大德郎昆还面对凡间念了一句诗。
千年修道一朝成,回首山河泪暗生。
天阶未踏心先倦,不忍人间悲泣声。
季忧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王法要看这种东西,伸手将底本交给班主:“这一出戏是接在老戏后面新写的?”
班主点了点头:“前八场都是固定的,最后那一场则是根据主家提供的生平所编写。”
“怪不得多了些锦衣华服的角色,敢情是郎家子弟,真是造孽……”
“公子对这郎家老祖很是崇敬?”
季忧抬头看向班主:“不,我只是对故事里原本的那个人十分崇敬。”
闻听此声,班主不禁愣了一下。
季忧见状又道:“班主可否将未删减的故事跟我说说?”
“未删减?”
“就是没有被改编的。”
班主闻声摇了摇头:“其实莫说原本的故事,我就连原本的第九场都未曾听说过,我们这一门有个规矩,老一辈临死之前,这最后一场才会传授下来。”
季忧听后思量半晌:“那夜呢?你们唱的那出戏里,充满了妖魔的夜色代表的是什么?”
“这个……也还没有传下来。”
“也都是你们这一门的老一辈才知晓,对吧?”
班主并未正面作答,而是忽然开口道:“公子莫非觉得这故事真的?”
季忧微微一怔:“难道连班主自己都不信?”
“哪有这种仙人,若真有这种仙人,这世道又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过也不止有公子信吧,我们的太师傅倒一直都是的信的……”
“太师傅?”
班主点了点头:“我太师傅是我们这一门最老的一辈了,不过他老人家现在年纪已经太大了,不再出来营生。”
季忧听后有些好奇地开口:“敢问太师傅今年高寿?”
“七十多了。”
“这等寿龄还真不多见。”
季忧感觉自己似乎是找对了人,沉默半晌后再次开口:“班主可否带我去见一见你太师傅?”
其实戏班的班主一开始并不相信季忧是对自己唱的戏感兴趣,以为是另有所图,但经过这一路的闲聊,他却发现这人真的只问了关系戏曲的问题。
戏本就是唱给别人听的,没什么能藏着掖着的。
而起他从言谈举止之中觉得季忧并为什么坏人,于是班主沉默半晌,随后在犹豫之中点了点头。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最后的守夜人
戏班里的人都是凡人,不似修仙者那般不需睡眠。
所以这支车队一路之上都是走走停停,白日赶路,夜晚休整,休整时若遇得见客栈便住,遇不见也能搭棚对付过一个深宵。
而在众人安睡的夜晚,季忧则会于附近的僻静之所继续吐纳灵气煅烧己身。
如此一日接着一日,戏班的马车经过了无比漫长的跋涉,终于回到了平阳县。
平西县在云州东南,不在矿区。
此地百姓仍以务农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戏班回到县城之中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场春雨落下,远远看去,烟雨迷蒙。
刚一入城,漫途跋涉的思四辆马车就开始缓缓减速,最后停在了一处挂着奉贤戏班字样门匾的院子前。
杂行们纷纷跳下车,开始从车上卸下行囊。
一直忙活到日中午时,春雨稍稍小了一些,其中一辆马车朝东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戏班班主提着酒肉,带着班里的小花旦和武生出现在一条斜街之上。
沿街之上到处都是搭着木架,正在经历修缮的房屋,有一些是院墙垮塌了,已经填补了七七八八,有一些则是屋顶塌了被彻底遗弃。
季忧就跟在他们的身后,目光在这些房子上扫过。
“雪灾之后的修缮现在才开始?”
“公子也知道雪灾?”
季忧点了点头:“大概也听说过一些。”
班主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当时接了个活,结果被困在青州无法归乡,得知老家受灾严重焦急了一整个冬日,幸好家里人全都得救了。”
“修缮的钱是谁给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家在城中没有老宅,一直都住在城外的徐家口,也是那场雪灾之后才让我们知晓住在城中比住在城外安全,于是拿出多年的积蓄,在城中买了些原主不想再修缮的破屋。”
班主迈过一片泥泞,停在了一处院门之前:“到了。”
季忧抬头看去,就见到了一方青石灰瓦的院落:“虽然偏僻,面积倒是不小。”
“是我们戏班凑钱买的,买了之后立马就雇人修缮了一番,用来给家里长辈养老,我师叔师伯都住这里,太师父也在。”
班主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众人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两个已经白发渐生的中年男子,正在院子当中擦拭着一些老旧的玉带戏装。
见到戏班之中人一拥而入,两人便抬起头露出微笑。
“回来了?”
“师伯,师叔,我们回来了,师父呢?”
“你师父去接了别的活,你们此行如何?”
“唱了八天,雇主家不知何故,最后一场没让唱……”
小花旦看着应声的班主,轻咬嘴唇,把郎家老祖诈尸的猜测咽进了肚子里。
班主将手中的酒肉递给了年纪稍大的那位:“师伯,太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精神还不错,吃饭也还挺香的,这几日还总念叨着你们怎么还不回来,现在算是盼到了,诶,那位是……”
“哦对了师叔师伯,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个朋友。”
班主的师叔伯已经看到了季忧,凝视许久后才回过神来:“你朋友……?”
班主点了点头:“这位公子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他对我们那出仙人救世的戏很感兴趣,想知道后来如何,这事我也不知,于是他便想来见一见太师父他老人家。”
正说话的功夫,与正门相对的堂屋之中走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手里抓着一根竹杖,颤巍巍地地跨过了门槛,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人活七十就古来少有了,不过这老爷子看上去确实还算精神,只是腿脚有些不太利索了。
“文才回来了啊……”
“太师父,我们回来了。”
班主见状立刻迎上了前去,交代了几句此行所遇之事,便凑到老人耳边念叨了几声。
老人家一边听,一边抬头看了季忧两眼:“为了一出戏?”
班主听到太师父沙哑的询问声后点了点头:“我瞧他没别的目的,一路上问的都是关于戏的事,看样是个戏迷,便斗胆叫来过来了。”
太师父看了季忧许久,随后轻轻咳嗽了两声:“将他请入前堂吧。”
“公子,我家太师父请您到前堂。”
班主向后转头,喊了一声。
季忧听后拱手道谢,随后迈步走向那位太师父,跟他进了前堂。
此时的花旦和武生已经在院中坐下,见着季忧向着前堂走去,表情有些迷惑。
从中州到云州的一路,他们与季忧也算是熟悉了,都知道他是为了那出戏的故事而来的。
但在他们看来,自家戏班的规矩一向都守得很死,这人大概率是要白跑一趟。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那位年轻的公子真的就被请进去了。
前堂的采光还算不错,所以即便今日天气稍显阴沉,屋子里也还算亮堂。
风烛残年的太师父伸手请季忧坐下,颤巍巍地想要给他端茶,但被季忧摆手叫停,自己端着茶壶为自己沏了一杯。
“老人家的身体还不错。”
“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活的了,我方才听文生说,公子对我们的戏很感兴趣。”
季忧端着茶杯点了点头:“我打听了许久,皮影戏、三弦书都听过,可听来听去都是些没头没尾的故事,还是前几日听了咱们戏班的几出戏,才渐渐听出了眉目。”
风烛残年的老人沉默了半晌:“公子如此千里迢迢,不知好奇的是这出戏中的什么?”
季忧一开始对班主的说辞是想知道最后一出戏讲的是什么,但现在这么说明显有些拙劣了。
不会有人因为最后一出戏的内容,千里迢迢的从中州赶来云州的。
于是思量半晌之后,季忧开口道:“我与故事中的人似乎有些渊源,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但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偶然在一处茶坊听书,不承想听到了只言片语,才一路查到现在。”
“原来公子是想找故事里的人,不过老朽只知道那个写故事的人。”
“写故事的人也可,敢问老人家,他是从何处听来这故事的?”
戏班的太师父以沙哑的嗓音开口:“我的太师父,小时候曾被一位仙人所救,这故事便是他根据那位仙人而编排的。”
话音落下,季忧的眉宇不禁一挑。
他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预设,觉得这戏班的老一辈可能也不清楚故事的来源,又或者也是只道听途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打算再查了。
因为不管如何,他总归是走上了这条炼体之路,不管会走到什么地步总归要继续走下去。
可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真的找到了故事的来源。
一念及此,季忧就想起了那戏曲之中的男童角色。
那个角色唱词很少,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用,在别的唱演之中都未出现过,可偏偏在他们戏班的戏中没被删掉。
如今看来,自己的预感是没错的。那个角色恐怕就是这戏班的祖辈之一。
季忧思索许久后回过神:“除了戏中的内容之外,老人家的太师父有没有说过关于这位仙人其他的事?”
老人家沉默了半晌:“倒是可以给公子讲一讲我太师父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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