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崇祯帝,请陛下称万岁 第612章

  朱慈烺也不等崇祯宣他,直接就迈步走进殿内。

  坤宁宫的地龙烧得很旺,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季,只见崇祯正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暖炕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玄色貂皮大氅,面前的紫檀木炕桌上赫然摊开着一份《大明日报》。

  崇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色阴沉,显然心情不佳。

  “儿臣参见父皇。”

  朱慈烺走到近前,躬身行了一礼。

  崇祯仿佛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盯着那份报纸沉默不语,殿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朱慈烺见状也不客气,自顾自地直起身,走到炕桌另一侧的绣墩上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地等待着。

  沉默了片刻之后,崇祯终于抬起头,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报纸上关于洪承畴和女真学子的那篇报道直接问道:

  “这上面写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今年进京的举人里面怎么突然冒出来两个女真人?”

  “还有洪承畴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牵扯到什么科举舞弊上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慈烺面对崇祯的质问,脸上反而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父皇请放心,此事如今已经圆满解决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就在今天上午,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两名女真学子也就是吴守仁和常永安,一人考了第三名,一人考了第六名,成绩均属上等,十分优异。”

  “这足以证明他们在辽东中举完全是凭真才实学,洪承畴‘受贿舞弊’的污名,已然不攻自破。”

  什么?第三名和第六名?

  崇祯听到这个结果,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有些傻眼!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两个身份敏感、被他潜意识里视为“夷狄”的女真学子,竟然能在八十多名辽东俊才中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

  尤其是那个第三名,这这简直颠覆了他固有的认知!

  “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啊?女真人怎么会中举?”

  崇祯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随后崇祯继续看向朱慈烺说道:

  “洪承畴能够洗清冤屈,避免朝廷损失一位能臣,朕心甚慰。”

  “只是话说回来,让女真人参加我大明的科举这.这真的合适吗?大明两百多年从未有过先例啊!”

  “万一朕是说万一,万一他们将来在会试、殿试中真的考中了进士,这该如何是好啊?难道真要让他们入朝为官吗?”

  朱慈烺看着崇祯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疑虑和排斥,心中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崇祯乃至朝中很多大臣内心深处对女真人始终抱有极强的戒心和歧视,这是多年战争积累下的宿怨,难以轻易消除。

  毕竟,辽东的建奴曾经让大明吃尽了苦头,甚至险些有亡国之危。

  这种情绪他可以理解,但作为掌控大局者,却不能任由其影响理智的判断。

  想到这里,朱慈烺直接了当地回答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他们若是真有本事,一路凭成绩考中了进士,那就按照朝廷制度,授予相应的官职,让他们为朝廷效力就是了。”

  “这难道不是科举取士的本意吗?唯才是举,何分华夷?”

  崇祯闻言,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下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你说得倒是轻巧!但他们终究不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让他们做我大明的官,掌管一方事务,这成何体统?祖宗法度里,可有此先例?”

  朱慈烺心中有些无语,然后他采用了一种引导式的反问:

  “父皇,儿臣想问你,在努尔哈赤叛乱之前,辽东广阔之地,是不是我大明的疆土?是不是受我大明管辖?”

  崇祯愣了一下,不明白儿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肯定地点头道:

  “这是自然!辽东乃太祖、成祖皇帝开拓之地,虽地处边陲,却一直是我大明不可分割的疆土,朝廷设有都司卫所管辖。”

  朱慈烺双手一摊,逻辑清晰地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生活在辽东的百姓,无论他是汉人、女真人、蒙古人还是其他部族,只要他们接受大明管辖,向朝廷纳税服役,那么他们自然也就是我大明的子民,这一点,父皇承认吗?”

  “这”

  崇祯被儿子这番话问得一时语塞。

  按照这个逻辑,似乎确实如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个道理,他无法反驳。

  朱慈烺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儿臣知道,让女真人参加科举,尤其是可能做官,这件事对于父皇和很多大臣来说一时之间确实难以完全接受,这毕竟是我大明开国以来头一遭。”

  “但是父皇不要忘了,我们既然已经收复了辽东,要让那片土地和上面的百姓真正归心,成为大明稳固的边疆,就必须让他们融入大明,接受王化。”

  “让他们读书科举,正是最好的融合之道。”

  “而且,您看这吴守仁、常永安他们能考出这样的成绩,说明他们是真有才学的。”

  “难道这样的人才就不会心向大明,报效朝廷吗?远的不说,嘉靖、万历朝时,为朝廷镇守西北、屡立战功的名将满桂是蒙古人吧?”

  “如今在宣府驻守的总兵秦良玉,是土家族人吧?他们不都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吗?”

  崇祯摇了摇头,固执地说道:

  “这话不能这么说,满桂、秦良玉他们和这些辽东女真人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

  朱慈烺知道,崇祯这是心里那道“华夷之辨”的坎儿终究过不去,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问题,非一时言语所能彻底扭转。

第452章 来自崇祯的赏赐!

  不过朱慈烺也不想在此刻进行无谓的争论,便换了一种更实际、也更符合现实情况的说法。

  “儿臣明白父皇的顾虑,其实父皇也不必过于忧心,即便他们二人真有幸在明春的会试、殿试中脱颖而出,考中了进士,以他们特殊的出身,恐怕也难以真正融入朝廷的中枢。”

  “最大的可能是按照惯例,将他们外放到地方,担任知县之类的基层官职。”

  “而且为了稳妥起见,很可能就直接派回辽东任职,让他们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学识去安抚、治理当地的各族百姓。”

  “这样,既发挥了他们的才能,又避免了在朝中可能引起的非议和不便。”

  朱慈烺这番话,说的确是实情,也充分考虑到了现实的阻力。

  崇祯听了,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沉吟着点了点头。

  因为这确实是一个相对折衷且可行的方案。

  将这些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确实让人不放心,但若是放到遥远的辽东,既体现了朝廷的“宽宏大量”和“教化之功”,又不会对中枢产生实质影响,面子上也说得过去。

  至于点他们为状元、榜眼、探花?那是绝无可能的!

  自古以来,华夏科举何曾有过“夷狄”位列三鼎甲的?

  他崇祯皇帝还是要脸面的,丢不起这个人!

  朱慈烺看着崇祯的神情,知道他已经基本接受了自己的说法,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激烈反对了。

  他心中也清楚,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事实来潜移默化。

  或许将来随着辽东归化学子越来越多,真能出现一个才华横溢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女真状元,但那都是后话了。

  坤宁宫暖阁内,炭火静静地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朱慈烺与崇祯之间关于女真学子与洪承畴之事的对话暂告一段落,崇祯紧锁的眉头也总算是舒展开了。

  突然,朱慈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抬起眼看向崇祯道:

  “对了父皇,还有一件事情,儿臣觉得应当向您禀报一声,是关于薛国观的。”

  崇祯正端起一杯温热的茶水准备饮用,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有些茫然地抬眼看了朱慈烺一眼,疑惑地问道:

  “薛国观?他怎么了?”

  朱慈烺道:

  “薛阁老日前向儿臣透露,他有意告老还乡。”

  “而且他极力向儿臣举荐,希望由刚刚洗刷冤屈的洪承畴来接任他卸任后空缺出来的内阁首辅之位。”

  什么?告老还乡?

  崇祯听到这话,眉头当下便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解与诧异,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回炕桌上的茶托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薛国观今年才五十有七,还不到花甲之年,身体看上去也还硬朗,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怎么这么快就想辞官归乡了?”

  “朕觉得他至少还能再干上五年、十年!内阁首辅的位置何等重要,岂是能轻易卸任的?”

  很明显,崇祯不打算就这么让薛国观告老还乡。

  朱慈烺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无奈,他先是没好气地看了崇祯一眼,然后直言不讳地说道:

  “父皇,您难道真的不明白薛阁老为何萌生退意吗?这归根结底,难道不是父皇您当初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吗?”

  崇祯听到这话,一张老脸顿时就红了,很明显他也想到了以前薛国观被冤枉的事情。

  与此同时,朱慈烺则是继续说了下去。

  “您难道忘了?就在两年前,薛阁老因为被小人构陷犯了一点无足轻重的小错,您就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投入诏狱,甚至想要下旨要杀了他!”

  “这对于一个鞠躬尽瘁、自认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老臣而言,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帝党!”

  朱慈烺的语气加重了些:

  “薛国观经过那次牢狱之灾,虽然最后侥幸保全了性命官位,但身心遭受了极大的摧残。”

  “他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不止,鬓发几乎全白,精神气也大不如前了。”

  “根据锦衣卫的暗中探查回报,他现在每天晚上入睡前都必须饮用安神汤药,还时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御医诊断之后说他忧思过甚,心血耗损,若是再这般操劳下去,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而这一切追根溯源,难道不正是源于父皇您当时对他的极度不信任和近乎绝情的处置吗?”

  朱慈烺目光灼灼地看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的崇祯,最后近乎一针见血地总结道:

  “如果当时父皇您能对薛阁老抱有基本的信任,能力排众议,查明真相后保全于他,他又何至于心力交瘁至此,以至于这个时候不得不考虑告老还乡,以求保全残年呢?”

  朱慈烺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话,说得崇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涌起强烈的愧疚之情。

  他不由得回想起当时处理薛国观的情景,自己确实是被身边一些别有用心的宦官和言官蒙蔽听信了谗言,觉得薛国观欺君罔上,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在盛怒之下才做出了那般严酷的决定。

  然而事后证明,薛国观虽然确实在财务上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但主要的罪名确属诬陷。

  崇祯自己也不傻,他深知明朝的文武官员能在浑浊的官场中保持绝对清白的凤毛麟角,薛国观那点“小贪”,与其他许多官员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今被儿子当面揭破旧伤疤,他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唉”

  片刻后,崇祯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颓然道:

  “罢了,罢了既然他去意已决,身体也确实不堪重负,那就准了他吧,强留无益。”

  顿了顿,崇祯继续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洪承畴他真能担起内阁首辅这般重任吗?朕知他善于用兵,治理地方也有一套,但中枢机要非同小可。”

  朱慈烺听到这话,当下便点头肯定地回答道:

  “父皇放心,儿臣对洪承畴的能力和忠诚还是有信心的,他久历封疆,通晓军务民政,沉稳干练,足可胜任。”

  “不过,正如薛阁老所虑,骤然升至高位恐引人非议,也需时间熟悉中枢事务,所以儿臣的意思是先让他入阁参赞机务,历练一番,待其熟悉情况、建立威望后之后再提为首辅。”

  崇祯听了这个循序渐进的方案,觉得颇为稳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嗯,如此安排甚好。”

  正事儿聊完之后,接下来父子二人又就年关祭祀、万寿节安排以及其他一些不甚紧要的政务简单聊了一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朱慈烺这才起身告辞。

  崇祯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并未多言。

  等到朱慈烺的脚步声消失在坤宁宫外,暖阁内重新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