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事,老臣宁死不为!”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起伏,甚至带着几分痛心疾首。
“再者明日阅卷,并非老臣一人之事!内阁诸位同僚、六部堂官,共计二十余位朝廷重臣皆在场!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做手脚?如何能瞒天过海?”
“若行事不密一旦败露,则殿下之清誉、朝廷之威信,将顷刻间毁于一旦!”
“届时洪承畴之冤屈非但未能昭雪,反倒又因‘舞弊包庇’而添上新罪,局面将更加不可收拾!殿下!此事关乎国体纲常,绝非可随意变通的儿戏,还请殿下悬崖勒马,切莫因小失大,行此遗祸无穷的险招啊!”
听着薛国观这一连串的谏言,朱慈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同时他也明白自己触碰到了对方绝不可动摇的原则底线,那是比官位、甚至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随后朱慈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帝党突然咋就不忠心了呢?
朱慈烺只能摊牌道:
“薛阁老!若明日那两名女真学子考得不行,洪承畴这‘受贿舞弊’的污名便如同铁铸再也洗刷不掉!他不仅入阁无望,恐怕连现有的官职、乃至身家性命都难保!”
“而你我之前布局的诸多关乎国运的大事,哪一件不需要洪卿这等得力之人去推行?”
“洪承畴若因此事倒下,接下来的事情又该如何?这其中的利害轻重,你难道权衡不清吗?”
薛国观面对朱慈烺带着压迫感的质问,神色依旧坚定如山,他沉声回答道:
“殿下,老臣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洪承畴若蒙冤去职,确是朝廷一大损失,老臣亦感痛心。”
“然则在老臣看来,维护科举之公、朝廷法度之正,其利远在保全一人之上!此为百年大计!”
“老臣相信天道昭昭,公理自在人心,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日!”
“朝廷届时亦可另寻他法,徐徐图之,为其辩白。”
“譬如可详细核查其在辽东督师任上之账目银钱往来,可询问其身边亲近之属官佐吏,可深入调查那两名女真学子家族之背景财力,证明清白的方法总是有的!”
“但若此刻为求速效,采用舞弊之法来‘证明’其清白,则无异于饮鸩止渴,非但不能证其清白,反而会因其手段不正而让更多人疑窦丛生,甚至坐实了其‘心虚’!此乃下下之策!”
“一旦走错,满盘皆输,绝不可行!”
朱慈烺心里明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薛国观的态度实在是太坚决了,绝无通融的可能。
而且朱慈烺也完全没法去责怪薛国观,毕竟薛国观说的其实也都没错!
反倒是他自己,为了救薛国观,居然想着徇私舞弊,这也太愚蠢了!
难堪的沉默在温暖的书房中蔓延,只剩下炭火盆中偶尔爆裂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
片刻之后,朱慈烺缓缓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他淡淡地说道:
“薛阁老说的有道理,此事是本宫错了,明日之事便一切依阁老之意秉公办理吧!今晚就当本宫没来过!”
“本宫告辞了。”
薛国观见朱慈烺终于不再坚持,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恢复了恭敬:
“老臣恭送殿下!殿下能纳忠言,顾全大局,实乃社稷之福!”
朱慈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马宝早已听见动静,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将一件厚重的玄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肩上。
走出书房,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与室内温暖如春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朱慈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玄狐皮大氅。
他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依旧纷纷扬扬飘洒着雪花的夜空,那深邃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踏入风雪之中。
翌日清晨,雪已经停了,但天色阴沉寒冷。
而位于京城东南隅、毗邻孔庙的国子监内外却早已是人头攒动,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国子监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前,黑压压地聚集了数以千计从各地赶来的举子和百姓。
他们大多身着略显陈旧的青色或蓝色儒衫,头戴黑色方巾,在严寒中搓手跺脚,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一片薄雾。
众人三五成群,低声交换着听来的消息,脸上无不带着紧张、好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投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天下士子最高学府威严的大门。
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复核考试,结果将直接关系到一场波及朝野、牵动无数人心弦的科举舞弊风波真相,更关系到科举制度这“至公之器”的公正性,由不得他们不关心。
国子监内,八十三名从辽东千里迢迢赶来的举子已按照要求,于天色未明时便早早到场,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中等待考试开始。
在他们身边,则摆放着一张张桌椅,上面的文房四宝也早已准备妥当。
他们个个面色肃穆,不少人因为紧张和寒冷脸色发青,不住地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
站在人群中的吴守仁和常永安更是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第450章 一个女真人,居然名列前三甲!
即便他们二人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表现出镇定,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紧抿的嘴唇以及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无可避免地暴露了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
一些站在他们附近的辽东同窗,投来的目光中也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难以言说的审视。
辰时,伴随着三声沉重悠远的钟鸣,国子监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以内阁首辅薛国观为首的四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多位侍郎,共计二十余位朝廷重臣,身着庄严的朝服,迈着沉稳的步伐鱼贯而入。
他们的到来,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立刻让原本有些细微嘈杂声的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学子,无论内心如何激荡,都立刻整肃衣冠,躬身行礼,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庄重肃穆。
薛国观缓步登上堂前高高的汉白玉台阶,转过身目光沉静而锐利地扫过全场,随后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今日考题,由老夫与诸位堂官共同商定,绝无泄露之可能,考题为‘论边镇守御与民生安辑之道!’限时一个时辰,以钟声为号,现在开始!”
题目公布,台下学子们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声骚动。
此题紧扣大明当前面临的严峻边患与内部民生的平衡,正是朝廷想要解决的重大课题。
既能考察学子对《四书五经》等经典的理解深度,又能检验其引经据典、结合实际提出经世致用策略的能力,难度和深度都非同小可。
短暂的骚动后,学子们纷纷在胥吏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坐位,铺开官制试卷开始研墨提笔,凝神构思。
吴守仁和常永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他们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摒弃脑海中一切杂念和恐惧,也埋头疾书起来。
一时间,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高台之上,薛国观、范景文、倪元璐等重臣端坐在早已备好的太师椅上,不动声色地巡视着整个考场。
他们的目光也时不时地落在吴守仁和常永安身上。
只见此二人虽相貌与汉人略有差异,但此刻凝神答卷的姿态倒是与周围那些汉人学子并无二致,眉宇间透出的那份专注和沉稳,甚至比一些显得心浮气躁、东张西望者更显从容和有底气。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专注的书写中飞快流逝。
没过多久,悠扬的钟声再次敲响回荡在国子监上空,宣告考试结束。
学子们无论是否完成,都必须停笔。
早已候在一旁的胥吏们立刻上前,有条不紊地将所有试卷收走,并当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糊名、编号,也就是用厚纸将写有考生姓名、籍贯的部分牢牢糊住,再盖上印章,确保在阅卷结束前无人能辨认出试卷的笔者身份。
随后,这批密封好的试卷被迅速送至国子监内一间早已准备好的、戒备森严的厅堂。
此厅堂门窗紧闭,内外皆有锦衣卫看守。
二十余位朝廷重臣按照事先分好的小组,围绕数张拼凑起来的长案坐下,开始了一场紧张而严肃的集体阅卷工作。
厅堂内炭火烧得很旺,温暖如春,但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只有翻动试卷的哗啦声、毛笔在草稿纸上划过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几位大臣就某处观点进行低声讨论的嗡嗡声。
阅卷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各位大臣都是科举正途出身,学问渊博,评判标准极其严格,甚至可称苛刻。
甚至时不时能听到某位以学问著称的阁老或尚书用手指敲着试卷,发出低低的赞叹:
“嗯,此卷破题精准,直切要害,论述层层递进,难得!”
“此子对屯田、边防等实务见解独到,颇有见地!”
薛国观作为主考官,更是仔细审阅着每一份被各小组初步评定为优等的试卷,不敢有丝毫懈怠。
终于,在申时初刻左右,所有试卷经过数轮交叉审阅、反复评议、争论,最终初步排定了名次序列。
接下来,便是最激动人心、也是最关键的环节!
那就是拆封糊名,验明正身!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达到了最紧张的时刻,因为这可是关乎洪承畴未来的政治生涯、以及科举公正的关键点!
在在场所有重臣以及数名作为中立见证的锦衣卫千户的注视下,薛国观神色庄重地亲自走到案前拿起一份份按照名次排列好的试卷。
他先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糊名处的地方,然后用指尖蘸了点水,一点一点地湿润并撕开那层厚厚的糊名纸。
每拆开一份,便有专门的书记官上前,看清姓名籍贯后,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洪亮地唱出名次和姓名。
“第一名,辽阳府学子,张明远!”
“第二名,广宁卫学子,李思诚!”
唱名声在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厅堂内回荡,每报出一个名字,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当拆到第三份试卷时,薛国观的手明显微微一顿,因为他看到了那糊名纸下露出的“女真户”标注。
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薛国观更加小心地撕开了糊名纸。
书记官凑近仔细看了一眼,随即挺直腰板,用比之前更加洪亮的声音唱道:
“第三名,辽东都司,吴守仁!”
“什么?第三名?”
厅堂内顿时响起一片难以抑制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少大臣,包括几位素来持重的尚书,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
一个女真人!
一个身份如此敏感、备受质疑的“夷狄”,竟然能在这八十多名堪称辽东精英的举子中脱颖而出,名列前三甲?
这简直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薛国观心中也是剧震,但他强压住激动,示意书记官继续。
当拆到第六份试卷时,结果再次让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
“第六名,辽东都司,常永安!”
厅堂内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停滞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文章老夫看了,确实锦绣珠玑,言之有物!”
“看来洪承畴在辽东取士确是秉持公心,并无偏袒!”
“此二人确有真才实学!之前所有谣言,不攻自破矣!”
薛国观看着手中这两份墨迹仿佛还未干透、文采亦属斐然的试卷,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脸上终于控制不住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环视在场同样面露惊异和赞许的同僚,颇为欣慰的说道:
“诸位!结果已然明朗!吴守仁、常永安二人,凭其真才实学分列第三、第六!成绩优异,有目共睹!足可证明其在辽东参加乡试中举,乃是实至名归,绝无虚假!”
“洪承畴受贿舞弊、泄露考题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恶意中伤!我等当立即将此结果昭告天下,以正视听,还洪承畴一个清白!”
“薛阁老所言极是!”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脸上也都露出了轻松和赞许的神色。
这个结果,无疑是最好的结局,它用铁一般的事实维护了科举的公正和尊严,又彻底洗刷了重臣的冤屈,避免了朝局可能出现的动荡,也给了天下士子一个最有力的交代。
不过吧,有不少人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因为这二人始终并非汉人,而是女真人。
但此时谁也不敢再说此事,毕竟辽东早已归附,当地的女真人也是大明百姓,若是再拿他们的身份说事儿,难免有分裂国土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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