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第694章

作者:鬼谷孒

  说到这,江意映瞥了冼耀文一眼。

  “你和朱序伦走到一起,是你主动,还是他主动?”

  “我家住在蕃瓜弄,房子是用芦席搭的窝棚,一到下雨天……”

  “滚地龙,我知道。”

  “是的,滚地龙,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五个弟妹,却只有我一个被送进学校念书,因为我从小就长得漂亮,我姆妈……”

  江意映的话戛然而止。

  “伯母把你当成江家翻身的希望,让你念书,穿漂亮衣服,等长大了嫁进有钱人家。”

  江意映点点头,“你又猜对了。”

  “这个用不着猜。”

  “是呀,我并不是个例。”

  “你有名分吗?”

  江意映面露痛苦之色,“没有,一直都没有。”

  “朱序伦今年贵庚?”

  “周岁四十五。”

  “来了台湾后,你们做什么营生?地下钱庄?”

  “福源钱庄。”

  “哦,我在大稻埕见过招牌,所以,你们被人抓住的把柄是倒外汇?”

  “还有子虚乌有的通共。”

  “难怪,我说倒外汇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家破人亡。把你送去特约茶室在台湾司法上说得通,让你到宝斗里就说不通了,难道是私底下的协议,你在宝斗里做几年,免予起诉,为了恶心朱序伦吗?”

  “不,为了恶心我。”江意映不忿道。

  “朱序伦家里有几位夫人?”

  “一位。”

  “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是吧。”

  “朱序伦有机会二选一?”

  江意映重重吸了口烟,没有说话。

  “了解。”冼耀文颔首,“整你们的人在警务处还是保安司令部任职?”

  “保安司令部保安处。”

  “直接一点说名字。”

  “台北指挥站指挥官郑浩泉。”

  冼耀文假作舒了一口气,“还好你说的不是陈仙洲,吃饱了吗?”

  “吃饱了。”江意映的双眸里流动着希冀。

  “朱序伦在牢里?”

  “是。”

  “郑浩泉不是单单图财吧?”

  “有旧怨。”

  冼耀文凝视江意映的双眼,“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打动我了,现在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跟我走,帮我做事,我帮你解决麻烦,也会给你超乎你想象的待遇。

  但有一个前提,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指的是你的个人履历。

  你有一分钟时间考虑,开始倒计时。”

  江意映沉默了三秒钟,问:“序伦?”

  “他选你的时候,你们的情分就了了,你还有五十秒。”

  十秒过去,江意映点点头,“我跟你走。”

  “请再次确认自己说的话是真的,若是确认,请站起来,但我必须善意提醒你,你一旦站起来,即意味着主动授权给我采用任何方式追究你的撒谎责任,没有自信,可以继续坐着。”

  江意映倏地一声站起,坚定的目光与冼耀文对视。

  冼耀文站起身,扣上西服纽扣,理了理领带,接着向江意映伸出右手,“江小姐,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也是我的幸运日。”

  江意映握住冼耀文的手,“谢谢老板。”

  “请叫我先生。”

  “先生。”

  “需要去宝斗里拿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吗?”

  江意映摇了摇头,“我的过去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纪念。”

  “三十?”

  “二十九。”

  冼耀文呵呵笑道:“说实话。”

  “二十九周岁。”

  “好吧,你还处于女人最好的年龄阶段,有大把时间去创造值得纪念的事。”冼耀文收回右手,“益智厚生,你们芝加哥大学的校训,好好体会,忘记那句‘让快乐去死的地方’。”

  江意映双眸流光闪动,“先生知道?”

  “是啊,你知道,夜了,走吧。”

  冼耀文走在前面,嘴里哼着调子,“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江意映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回想方才的“你知道”,如果不知道会怎么样?

  翌日。

  吃中饭时,冼耀文收到香港发来的电文,岑佩佩发来的,说是吴则成会居中介绍他结识陈仙洲。

  问了齐玮文,陈仙洲的履历和吴则成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重合的,就是军统天津站的阶段,因为陈仙洲的志向不在军统,一直惦记着跳出去,同吴则成之间就没有太多的竞争,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于是,就有了岑佩佩去拜访吴则成,请他居中介绍这一茬。

  保安司令部是军事、情治、警察、司法军法的混合体,犹如明代的西厂,台湾岛内的事务都可以插一脚,是老蒋政治镇压的主要工具,戒严体制下的万能机构。

  保安处是保安司令部的核心部门,主要职能是侦办政治犯和经济犯。政治犯略去不提,经济犯的范畴相当之广,只要不利于统治的经济行为,都能以经济犯侦办。

  保安处下辖内部科室和外勤单位,内部科室差不多就是独立情治机构的架构,外勤单位下辖各地指挥站或联络组,以及秘密据点和看守所。

  保安处内部科室重侦办政治犯,侦办经济犯的权力一般下放到指挥站,行动模式基本为联合执法,内部科室提供情报主导,警察配合行动,金融机构提供专业支持。

  大概是为了提高联合执法的效率,陈仙洲一如以往的履历,总有一份乃至多份兼职,兼了警务处处长。

  这么一来好了,但凡在台湾岛内犯事,都绕不开陈仙洲这个现管,哪怕同宋美龄、蒋经国建立联系,也很有必要交好陈仙洲,毕竟杀鸡焉用牛刀,有些事找陈仙洲或是他手下的手下更为管用。

  理清了头绪,冼耀文开始犯愁了,跟政治沾边的事,总是自上而下事半功倍,自下而上容易没忙活一场,他先见了陈仙洲,再亲自或让人去会会郑浩泉是最合理的步骤安排。

  但江意映已经被他带回来,也不知郑浩泉这人有没有耐心,若是今天就杀过来,总得见招拆招,由谁出面是个大问题。

  他亲自出面,即默认和郑浩泉同个层级,同陈仙洲不对等,他不出面,郑浩泉会怎么想?觉得他不给面子,手段升级?

  凝思许久,他抬头环顾四周,少顷,指着茶几上的花瓶,“淡如,吃完饭把花瓶洗干净,找个礼盒装起来。”

  “哎。”

  旋即,他转脸对江意映说:“吃完饭你马上去找郑浩泉,把花瓶送给他,就说是陈宣帝陈顼御赐给冼夫人的巾帼瓶,独一无二,全天下只有这么一个,龙泉街的静树斋正在高价求购。”

  “我自己去?”江意映一脸迷惑。

  “对,你自己去,而且要让郑浩泉知道是你主动要求去的。至于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冼耀文的女人。”

  江意映红着脸说:“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事情有了些许变化,只有你去最合适。”冼耀文在江意映的手背上轻拍,“这个花瓶值多少由你把握,见完郑浩泉立马回来。”

  “有没有大概范围?”

  “我说了,你自行把握。”

  “哦。”

  食讫。

  冼耀文坐在凉亭里剥龙眼,果肉弄碎盛在一个小碟子里,碟子装满后,用一根线编出一个底,兜住碟子挂在树上。

  今天一大清早,院子里飞来一对绣眼鸟,多了一丝生气,他想把鸟留住。

  果肉很快吸引了两只鸟,停在碟子上大快朵颐。

  看了一会儿鸟吃食,他拿出一本《加拿大矿业杂志》,了解全球的矿业动态。

  另一边,江意映来到城中的一间茶楼,借电话打给了郑浩泉,约对方来茶楼见面。

  保安司令部做事的特点就是不公开,只有总部和国防部在同一栋大楼被外界所知,其他办公室的地址无不对外保密,哪怕江意映去过台北指挥站,依然不知道具体地址。

  对她来说,那是一段痛苦回忆,坐在一辆四周密封的车里,只有车顶透着一丝亮光,环境的压抑,对未来的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差点将她逼疯。

  她点了一壶龙井,还有四色点心,品着香茗思考待会儿如何应对。

  冼耀文的名号她是听说过的,携500万美元来台湾投资的过江龙,有小道消息称冼耀文和台银的关系很好,从台银拿了一大笔低息贷款。

  冼耀文在官面上应该不虚郑浩泉,选择送钱而不是硬碰硬,大概是觉得不值得为她与人为敌,但送多少钱的决定权又交给她,是为了检验一下她的能力?

  她恨不得咬死郑浩泉,但现在绝不是报仇的好时机,她要有耐心,慢慢积蓄能量,等待实力足够的那一天。

  呷了一口茶,她抬起双手揉搓脸颊,放松面部肌肉,等下可以笑得更为灿烂。

  不知过了多久,穿着军装的郑浩泉来到桌前,不等江意映起身相迎,郑浩泉摘掉帽子扔在桌面,冲江意映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敢离开宝斗里,还敢请我喝茶,看来当婊子还是便宜你了,就该直接送你去特约茶室。”

  江意映笑盈盈地端起茶壶给郑浩泉倒茶,“郑指挥官不用发火,我今天请你出来是有一件喜事要和你分享。”

  郑浩泉大剌剌坐下,盯着江意映的脸,“是不是昨天遇到好嫖客,被人操爽了?这的确是喜事,我就坐这里一五一十听你分享。”

  江意映倒好茶,将茶盏移到郑浩泉边上,随即莞尔笑道:“郑指挥官说对了,昨晚我的确遇到好恩客,太子企业的冼耀文冼先生光顾我,对我很满意,让我给他当情人,我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昨晚就跟他回了家。”

  “操!”郑浩泉一拍桌子,“拿冼耀文压我?你大概是搞不清状况,冼耀文又……”

  “郑指挥官。”笑容焊死在江意映脸上,“我家先生本想请你晚上去酒楼小酌一杯,我撒了撒娇被我劝住了,我自己的事,我希望由我自己解决。”

  说着,她从一边的椅子上拿起礼盒,打开盒盖,缓缓推到郑浩泉眼皮子底下,“我淘换的陈宣帝陈顼御赐给冼夫人的巾帼瓶,据卖家说,巾帼瓶全天下只此一件,我对古玩一窍不通,还请您帮忙品鉴品鉴。”

  闻言,郑浩泉低头往礼盒里一瞅,一眼就认出是烂大街的工艺花瓶,他不怒,反而心中欢喜,烂花瓶换大钱这事不新鲜,早有耳闻冼耀文会做人,果真如此呀。

  他拿起花瓶仔细端详,心里琢磨着这个花瓶能值多少。

  差不多时候,他放下花瓶,似笑非笑道:“恕我眼拙,一时半刻认不出真假。”

  “那有劳郑指挥官抽出点时间帮忙慢慢品鉴,我听说静树斋的唐怡莹女士正在高价收购巾帼瓶,如果这是真品,我打算卖给她,想必卖二十万台币还是没问题的,卖了钱,我也好做点小生意,赚点胭脂水粉钱。”

  郑浩泉呵呵笑道:“江小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给我三五日时间,我一定能鉴别出真伪。”

  “有劳郑指挥官。”江意映端起茶盏,“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郑浩泉端起茶盏,“茶再香,还是比不上酒润喉,改日郑某请江小姐上酒楼喝酒。”

  “我一定随叫随到。”

  清风徐徐,凉亭的石桌上摆着冰镇西瓜,全淡如拿着牙签剔西瓜瓤里的西瓜籽,剔干净一片送到冼耀文手里。

  冼耀文送到嘴边咬一口,旋即蹙眉,“不甜,有水味。”

  “先生,现在外面卖的都是泡雨瓜。”

  “也是啊,跟三姐说一声,这些日子别买西瓜,等天气晴些日子再说。”

  “嗯。”

  冼耀文瞅一眼西瓜皮,“皮挺厚,晚上多一道菜。”

  “西瓜皮放辣椒和豆豉爆炒,很下饭。”全淡如眉飞色舞地说道。

  “以后想吃辣跟三姐说一声,家里就你一个能吃辣,你不说,一年吃不上几回辣。”

  “我等下找三姐说,明天买最辣的辣椒,我自己做一道麻辣肚丝。”

  “嗯,就要这样,随意点,不用太拘谨。”冼耀文将啃干净的西瓜皮放在石桌上,竖起耳朵一听,吉普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去开门,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