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外 第1220章

作者:耳根

  “七百三十九……”

  柳玄机喃喃。

  半晌,他默默起身,收了摊位,在这雨幕里,回了自己的陋室。

  于简陋的屋舍内,柳玄机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雨,陷入回忆。

  三十年了。

  自他十六岁解透《青经幻世书》以来,三十六岁前,从未算错过一卦。

  可在十年前,卦象就像被顽童搅乱的星图,那些本该笔直向前的命格轨迹,全都扭曲成怪异的圆。

  一切,都变得不对了。

  时间缓缓流逝,雨幕里的夜色,要比平时来的更快。

  一如此刻柳玄机的心海。

  直至深夜,随着油灯被点亮,将屋内照得通明。

  在这灯火里,柳玄机站起身,从暗格内将一本珍藏的命书取出,于面前缓缓展开。

  望着那泛黄的纸页上密布的星象图谱,柳玄机的神色,再次迷茫。

  这是他十年来记录的七百三十八个错误命格,此刻在灯下竟显出惊悚的规律……所有命线延伸到某个节点后,都开始诡异地重迭。

  望着这些,柳玄机的指尖抚过永隆三年的记录。

  那一年,戍边老卒和新科状元的星图在惊蛰日交迭。

  那一年,一个卖油郎与宰相千金的命轨在二十二岁生辰重合。

  ……

  一笔笔,旁人看去不懂,可在他的目中,却是触目惊心。

  “怎会这样……就仿佛众生的命,都在这十年里,趋势归一……”

  “还有今天……”

  柳玄机眼前复现今日的卦象,那位世子的命线本该在弱冠之年断绝,却在某个节点突兀转向……

  许久,他忽然取出白娟,将这些年所记录的所有诡异命线,按照自己所掌握的命格之法,重新书写。

  铜壶滴漏,声声催急。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柳玄机已将七百三十九条命线描摹在丈余白绢上,最后一线,是世子。

  墨迹未干的命线如蛛网交织,最终全部指向惊蛰日酉时三刻。

  这个时辰,正是十年前他突然疯癫的时刻。

  看着白娟,柳玄机身体渐渐颤抖,而卦房于此刻突然阴风大作。

  绢布被风卷起,腾空飞舞,在半空自行旋转,其内七百三十九条命线,似乎活了过来,一一浮现,成了一个个生辰八字。

  在柳玄机无法置信的目光里,他看到所有命主的生辰八字在虚空流转,彼此重迭,而最后……竟拼合成他自己的生辰!

  成了一致!

  就仿佛,所有的命格,都只是表象,隐藏在内的,是众生同一!

  这一刻,一旁的青铜卦盘,发出凄厉嗡鸣,七十二道卦位同时迸射青光,玉质卦针在疯狂旋转中碎成齑粉。

  卦盘碎片里飞出一只碧玉蝉,那是师父临终前塞进他掌心之物。

  此刻玉蝉在青光中舒展羽翼,蝉腹上赫然刻着他幼年练字时所写的“一“字。

  “竟是这样……“

  柳玄机望着漫天飘散的玉屑,突然癫狂大笑,抬手抓住飘舞的白娟,在这疯癫里,夺门而出。

  ……

  当晨钟撞碎薄雾时,京都中御的西南角,青石巷外,已挤满看热闹的人群。

  议论纷纷。

  而被他们所议论的,正是柳玄机。

  此刻的柳玄机,双目赤红,披发跣足立于卦摊之上,手中拿着火把,在那火光映照的狰狞神情中,他点燃了记录命格的白娟。

  也任由火焰蔓延自身。

  而火舌卷过一条条命线,随风飘散的灰烬里,浮现的是七百三十九道一模一样的命格。

  柳玄机癫笑自焚,围观者惊叫后退。

  无人来救。

  直至火光将柳玄机彻底淹没,在那火焰里,他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望着惊恐的人群,轻声喃喃。

  “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而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是一个命,那是我的命。”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在火中倒下。

  火焰里,没人看见那只碧玉蝉,正停在他焦黑的尸骸上,蝉翼上星图流转,隐约间,似有痛苦之神的面孔,一闪而过。

第1303章 史官陈墨

  时空在变化,如那碧玉蝉的翅膀,闪烁不定。

  而某一个闪烁的光点内,映出的是位于另一个时空的天启大陆。

  大灵皇朝。

  史馆外,正是深夜,秋意浓。

  史馆内,陈墨握笔的手悬在竹简上方,墨汁在砚台里凝出细小的波纹。

  窗外秋蝉声碎,案头青铜灯盏的光映得满室典籍泛着陈旧的黄,像浸在时光里的老茶汤。

  他盯着新送来的《河渠志》,正进行批注,可如今笔尖却停在一行记录上。

  “元光九年,河堤都尉王延募民塞瓠子……“

  随着陈墨的笔顿,墨汁落下,于竹简上洇开一团墨渍。

  如他此刻的心神。

  这已是他这些年来,第三十五次发现记载存疑。

  竹简上分明写着“元光九年,河堤都尉王延募民塞瓠子”,可去年他在陈留郡拓印的民间残碑看到,刻着的是“元光九年,治河掾李平凿渠引流”。

  两个名字在不同的史书里交替出现,像河水中重迭的浮沫,搅得他眼生疼。

  更奇的是,元光三年的灵河水位记录,《太史公书》与《汉旧仪》竟相差三尺,仿佛同一条河在史笔中分裂成两条并行的水道。

  “大人又在考据河事?”

  值夜的小吏抱着新收的简牍进来,烛火晃过他袖口的墨痕。

  “太府卿前日说,河渠之事自有水官掌管,我等史官只需录朝廷文牒便是。”陈墨没抬头,指尖摩挲着竹简上深浅不一的刻痕。

  小吏笑了笑,放下简牍离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半晌……陈墨正要继续,但手中的笔,却无法再次放下,最终轻叹一声。

  转身从堆积如山的史记里,找出一卷羊皮纸。

  那是《大灵灾异志》

  将其展开后,陈墨望着羊皮纸上因墨迹渗进纹理,形成的歪斜弧线,最终目光停在一行字迹上。

  “灵邸七十九年,荧惑守心,赤星坠地。”

  看着这些朱砂字,陈墨陷入沉吟。

  这是他上一次发现历史记录错误之处。

  灵邸七十九年,距离现在,已有五百多年,而他查遍史书,在灵邸七十九年,并无此事出现。

  羊皮纸的霉味混着松烟墨香钻进鼻腔,而史馆的铜漏滴答作响,似乎将时光切成均等的碎片。

  陈墨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藏经阁发现的另一件怪事。

  当时他正校勘《周穆王传》,却在竹简缝隙间发现半片夏冬时期的绢帛,上面用蝌蚪文写着:

  “岁在鹑火,河竭山崩,先民尽没于玄黄。”

  而在更早的《灵络氏本纪》龟甲刻辞里,相同的灾异竟以不同文字重复了九次。

  仿佛有同一支歌谣被不同时代的人传唱,歌词却在岁月中畸变。

  但偏偏,更多的历史记录里,却是连贯的,并无任何灾异存在。

  就好似有人在历史里,向后人开了个玩笑。

  思绪起伏。

  许久,陈墨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外界的初雪,喃喃低语。

  “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陈墨,沉默。

  时间流逝,转眼十年。

  这十年里,陈墨依旧是个史官,且并非年迈的他,白发与皱纹,已远远超出了同龄者。

  因为他这十年,总会忍不住于浩如烟海的典籍里,寻找答案。

  于是他在《尘武内传》里,发现“天皇帝母赠长生药,三千三百年一开花”的记载,而《晋太康地记》里相同的故事却变成“东王公授长生诀,五百年一结果”

  东南朝的《水经注》与地天十九代的《括地志》,对同一座山的方位记载相差千里,却都提到山腹藏有刻着万年历的石匣。

  最惊人的是,当他将各朝灭亡的时间按甲子排列,竟发现每隔一千八百年,便会出现一次“五星连珠而王气绝”的重合。

  他也曾告知同僚,但同僚们好似自身中了邪一样,说他中了邪。

  就连掌院学士也都拍着他整理的历史图怒斥。

  “史书乃王朝镜鉴,岂容你用妖妄之说混淆视听!”

  只有妻子在深夜为他添衣时,会望着他案头层层迭迭的时间轴轻语。

  “我曾见你在废园拾得半片甲骨,上面的裂纹竟与去年皇陵出土的玉璜纹路相同。”

  “或许这世间的故事,本就是旧曲重弹。”

  “我知你理想,若你有了决心,我亦支持。”

  她的话让陈墨想起初遇时,她鬓边插着的那支木簪,纹理似乎都变的与他幼时见过的枯树年轮分毫不差。

  于是陈默迷茫。

  他也认为,自己是错乱了。

  所以深夜里,躺在床榻上,无法睡下的他,看着黑夜,看着屋顶,脑海浮现出二十年前初入史馆时,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史笔当如河灯,照见淤泥里的石头。”

  那时他不懂,如今回忆满架典籍里闪烁的矛盾,方知石头下竟埋着层层迭迭的水草,缠住了照河的灯。

  于是这年深冬,陈墨辞了官,带着一箱拓片踏上了周游之路。

  这是他这些年,心底始终存在之念。

  多年的疑惑,老师的话语,妻子的支持,让他下定了决心。

  岁月如歌,即便是这场歌曲,循环的演奏。

  而在歌声中,陈墨曾在昆仑山脚的洞穴里,发现了快要消散的壁画,那上面的洪水图腾与《后书》里的灵圣帝治水如出一辙。

  在北海渔村的族谱中,他也看见记载了此地曾于海眼倒悬之年,有先人乘巨舟逃亡的传说。

  可这与《大灵经》里的记载相隔整整三千年。

  覆灭之说,轮回之说,灾难之说,虽残缺,可却以千丝万缕的方式,被他整理在了随行的记录里。

  直至在南域流沙中,他挖出了半截石碑,那上面的文字译出后,竟与大灵祭天祝文相差无几。

  这一刻,陈墨有了一些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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