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台风校长
在那上菜的间隙,李长笑又在打量三人。
张龙赵虎倒也还好,虽面相凶煞,却大体正常,只是那罪犯之装束,真是奇哉怪哉。
若他所料不错,应是流放之罪。只是寻常流犯,犯人需身穿囚服,脚戴镣铐,手上枷锁,层层禁锢。
若问李长笑为何那么清楚,原因自是简单,他也曾被流放,那一路的艰辛与屈辱,深有体会。
曾经李山河将其贬为庶人,断绝关系流放,不曾将他死活放在眼中。不过那都是旧事,李长笑早已不是当初。
过往虽有苦痛,却如云烟尔,偶尔念起,不轻不重。
思绪拉回,那被羁押的人儿,脚上确有镣铐,系着个黑铁玄球,估摸有十余斤,莫看仅十余斤而已,长久涉足,那折磨无几人不色变。
除此之外,犯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大黑袍中。
头发,身形,皆被彻底遮挡,唯有一张面孔尤露在外,但却糊上一层厚泥。
乍一看,狰狞可恐,宛如自泥泽中,爬出之厉鬼,难怪店小二开门之际,便被吓了一跳,想来八成,是见到那张泥脸了。
“啪!”
张龙一拍桌子,传出道闷响,他转头看向李长笑,嘴角扯动,“阁下,若吃便好好吃,不该看的莫看,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冒昧问一下,二位大人可是官差?”李长笑拱手笑道,全不理会话中要挟之意。
“哼。”二人没回答,冷哼一声,已是不悦至极点。
店小二端上菜来,是热面与小酒,他附耳提醒道:“客官,这二位爷,可不好惹,他们押犯途中,杀人可是不计罪的,你可得小心哩。”
“快快吃完,上楼去吧,算小的求您了。”
店小二战战兢兢,这座承天客栈,时有官差,他也最怕官差。
特别是张龙赵虎一般,满脸凶相,一言不合的官差,说句不中听得,这些人便是叫他钻跨,他也不敢违逆。
“哈哈哈,谢啦。”李长笑谢了一声,不想让小二难做,便不再言语。
不过却留了半个心眼,隐隐感觉奇怪,他喝完小酒,吃完热面,上了楼去,大堂内只余张龙赵虎一行人。
那二人目送李长笑上楼,再不见其身影后,嗤笑一声,兄弟二人豪迈一笑,重重碰了一杯。
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如此生活,如何不快哉,不一会,那酒喝了尽了,二人尤不尽兴,洒三四枚铜板落地,高呼道:“小二,再来三坛。”
酒衣上头,晕乎晕乎,店小二慌忙跑来,跪趴在地,一枚铜板一枚铜板捡起,置于手中细数,脸上不由惨白。
犹犹豫豫,战战兢兢,才是说道:“大爷,四…四枚铜板…不…不够。”
“谁是你大爷!”
赵虎一脚踹了过去,店小二直飞三米,又滚数圈。
赵虎啐一口口水,面色涨红,是酒品恶劣,又酒上心头,“你这孙子,我还不要呢。”
店小二从地上爬起,抹了抹眼泪,腹中绞痛,连连跪地磕头。
那被羁押的犯人,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怎料便是这番细小动作,也被张龙察觉,砍刀出鞘,用刀背打在其大腿上。
那暗劲投入肉里,痛觉一点点缓上心头,张龙骂道:“你是个甚东西,也敢摇头?”
“我这一击,到夜里才疼,得疼上三天三夜,你啊,啧啧啧,可有得好受喽。”
犯人牙齿紧咬,被糊住的脸,看不清神情,唯有那双眸子,尽是痛苦之色,大腿在微微颤抖。
并非肉在疼,也并非骨在疼,而是筋在疼,那疼难以言明,但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还不快去拿酒来!”
赵虎一瞪眼。
店小二哪里还敢反驳,便是酒钱不够,自己垫付,也不敢多言二字。只是想到此,又觉得委屈,走到后厨,才敢用衣襟擦泪。
大家都是娘生爹养,凭什么有些人,便呼来喝去,有些人却只能受人欺凌。
尽管想不明白,但现实的残酷,让店小二不敢怠慢,忍着腹中剧痛,也是抱起三坛酒,向外走去。
刚出后厨,却见一笑脸,是刚刚那白衣,店小二阴霾少了几分,许是店小二这伙计,低贱,平日少有笑脸相迎,打骂训斥居多。
那俊人儿的笑脸,又霎是好看,春风和睦,平等相待。
他捂着肚子,说道:“回了房,想了想,还是饿得慌,没办法肚量大,待会能否再给我送几盘菜上去?”
“好的客官。”店小二点了点头。
“钱先付了。”李长笑笑道,将二十几枚铜板,放在店小二手中,想了想,又言道:“若那二人,再想吃些什么,少的钱我补了,算我借给他们的罢。”
“你可莫要再与他们争了。”
店小二一愣,“客官你这…”
李长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了楼,既是借,那便要还的。
第474章 剥名之刑
“你他娘的,怎么这么慢?!”
店小二搬来三坛酒,刚放在桌上,便被赵虎掌掴一脸,掌印通红,带点点血丝。赵虎声色俱厉,再搭配那方脸精光目,瞪得人心底生寒。
店小二说,是特意挑了三坛好酒给二位爷,听到奉承之语,赵虎面色这才缓和,让店小二快快下去,莫要碍了兄弟二人的眼。
这二位官差身材高大,虎背蜂腰,气场极强,且真杀过人,那杀威棒两端,镶有铁边,带有尖刺,那刺上有血迹干涸。
再看那张龙大砍刀,凶性不弱丝毫,刀身红白混杂,沾有腥臭,似刚砍人脑袋,火光衬着刀光,刺得人脖颈生寒。
二人朝那一坐,便是比恶鬼更恶,比厉鬼更厉,什么妖魔鬼怪,自上一边去,莫来挨边。
兄弟二人把酒言欢之时,全身罩于黑袍的犯人,强忍大腿抽疼,一动不敢动,似雕像一般,立在二人身侧。
店小二回到后厨,端三两份小菜上了楼去,轻轻敲开李长笑客房。
李长笑接过小菜,放在桌上,笑问道:“一起吃点?”
“啊?”
“没事的。”
李长笑把店小二拉进房中,给他一份碗筷,随后自顾自的斟上一小碗酒。
夹两口菜,送入口中,让店小二不用拘谨。店小二也大胆了些,夹了一片肉,抬眸看白衣,见没露出不悦的神情,才缓缓送入口中。
这一过程,他看白衣已有十余回不止,忐忑不安,又口欲难忍。直到吃几口肉,又喝几口酒后,才逐渐大胆起来。
“兄弟,在这干多久了?”经过一阵寒暄,李长笑问道。
“已有七八年。”店小二回道。
李长笑又问道:“平日官差可多?”
“十天半月,便能有一回。”小二掰着手指,盘算片刻,回道。
稍顿片刻,他又道:“大约是七年前左右,那时流放犯人可多了,三两天就一个。”
“而且都是些,原本见不到的大人物。”
李长笑略感兴趣,深挖此话题。
店小二开了话茬,又对李长笑颇有好感,便继续说道:“那时似陛下登基,严查贪官污吏,好多人涉及,流放都算好的,杀头都有不少。”
李长笑问道:“既严查贪官污吏,那二人为何还敢如此嚣张?”
“客官,你有所不知,那官吏一但出了皇城,天高水远,还能管得着不?”店小二言道。
“况且这次押的,可是要犯!那押差难免嚣张。”店小二左右环顾,压低了几分声音。
“怎么说?”李长笑问道。
店小二夹一块肉,细嚼慢咽,体会那独有的肉香,“您没看到那犯人的装扮吗?”
“身披黑袍,脸糊污泥,这是朝廷最高级别的押送犯,下场十分凄凉的。”
李长笑为店小二倒满酒碗,店小二大饮一口,继续说道:“那黑袍叫遮身袍,一但穿上,男女莫辨,那脸泥名为糊脸泥,沾之皮肉,清水洗不去,终身结于脸。”
“你看那犯人,终身如此,何不凄凉?”
店小二又道:“此乃最高流放之刑,名为‘剥名’,乃是陛下上台后,为惩戒贪官污吏,发明的刑罚。”
“那时天下尚且纷乱,一口气惩办贪官太多,有一些势力,暗中劫杀流放队伍,解救流放官员…”
“为此,女帝命人糊其脸,裹其身,再戴脚铐,慢慢体会那沿途的疾苦,慢慢领略那众生之艰难。”
“而一但如此,就仿佛将人的名字,性别,地位,都剥夺了去,从此便只是犯人。故此刑罚,取名为‘剥名’呼。”
店小二滔滔不绝。
李长笑手指轻敲桌面,口中默念“剥名”二字。
“能用上此刑的,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至少也是朝中大官,并且犯下无可宽恕之罪。”店小二言道。
他虽出身低微,又仅是个店家小二,但长年累月,接触官家中人多了,对那朝中之事,却也能说道上一二。
只是对不对,便不敢肯定,但当个闲暇聊天,却是绰绰有余。
“路上还好,再苦在疼,至少还能活命。”
“等到了流放地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店小二脸微红晕,酒上心头,缓缓言道。
“此话怎讲?”李长笑指尖凝一丝灵气,汇入店小二灵台,为其驱散三两分酒意。
店小二不察,自顾自言道:“流放之徒,是无缘住房的,需要睡在马厩。”
“我曾有一次,半夜起身喂马,在那马厩中,见到一身受‘剥名’之刑的犯人。”
“那黑袍下,缠着半身的绳子,后来才得知,此绳名为‘罪孽’,一罪长五米,乃特殊材质打造。”
“传言此绳,见肉生根,一但缠上,便再取不下,有些人物犯罪极多,罪绳累长,甚至长达数十米。”
“捆了个结实。”
“我那日见到的官员,扒在地上,用墙角摩绳,血肉模糊,那绳子尤不见松,悲惨至极。”
“客官,你说说,这还能活吗?”
店小二喃喃道:“‘剥名’之刑,可比砍头重太多了,从被剥名那一刻起,犯人便注定死去,流放途中,尚且有官差照料。”
“即便痛苦,不至于死去,但到了目的地,官差拍拍屁股走人,而犯人呢?”
“脸被糊着,身被挡着,体被缚着,完全没生活能力,也无劳作能力,最终只有两个选择。”
“如乞丐般乞讨,或是直接等死。”
“无论是祈祷还是等死,都活不了多久,啧啧啧,曾经大官,最后连以人之模样死去,都做不到。”
“客官你来说说,是砍头重呢,还是剥名重呢?”店小二问道。
“倒真是剥名重些。”李长笑思索片刻,与店小二意见一致。
那大余国的女帝,倒真是人才。如此刑罚虽重,但从始至终,不伤肉体分毫。
只是…
如此刑罚,会用在谁身上呢?
第475章 悲惨困局
夜自深静,店小二行尽酒肉之欢,桌菜尽空,才恍然回神,知自己失了分寸,连连求饶恕罪。
却不料那客人,与别儿不同,非但不怪罪,还请他饮一杯醒酒茶水。
热茶下肚,推门而出,再凉风一吹,非但酒醒兴尽,那不愉快之事,也都飘飘然忘却。只是那小二见识有限,哪知此中暗藏之玄机,那白衣手段之精妙。
只当是寻常而已,只是日后回味起,会多那么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韵。
下了楼去,店小二暗瞄半眼,便快快收回目光,发现二人尤在饮酒,猜酒划拳,好不尽兴,堂内尽是二人嬉闹之音。
店小二不忍好奇,再暗瞄半眼,那黑袍犯人,立于桌侧,从二人入店入坐,直到此时此刻,都未曾动弹半分。
此毅力也非常人矣。
店小二有一点忘记说了,剥名罪行重,但真正用上剥名者,少之又少,仅在七年前较多。
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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