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仙倾 第486章

  刚刚坐上车,匡诚就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了王九:“我这一来一回最起码也得三日,你帮我给司仙监的木提司捎句话,就说有事待到三日之后见面。”

  王九听后拱手:“小的记住了。”

  木菁在司仙监内待了许久,翻阅了几乎所有有关税奉的记录,但并未得到收获。

  这也是正常,因为光是看运输记录的话,没有人能看得出当初运输的到底是什么。

  而当他从司仙监出来的时候,王九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匡诚说三日后见面的事情也被转述到了他的耳中。

  木菁听后点了点头,送走了王九,然后便又陷入了思索。

  记录上查不到,那又该去哪儿查呢?

  他转头看着夕阳落下后的遍洒余晖的城墙,思索半晌后忽然想起一个人。

  “刘大哥,魏三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木提司,没想到这么久不联系了,今日我们哥俩还能有幸吃上你的酒啊。”

  入夜,太平楼华灯初上,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与木菁见面,拱手而笑。

  这两人与木菁的兄长是旧相识,都曾是盛京城的守城官,而按照那账簿上所记录的时间来算,当时他们还正当值。

  税奉被收缴之后,送往仙门世家前毕竟是要经过城门的。

  他在司仙监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想到了这些守城官。

  因为在他看来,若运输税奉的车上所装不是粮食,这些人必定是会有所察觉的,哪怕只是稍稍怀疑过,最起码也能验证匡诚的猜想是对是错。

  更关键的是,如果那些孩子不是趁着税奉运输被送走的,而是别的时间,那就更只有他们这些守城官才知道了。

  不过木菁不傻,倒也没把事情直接说出来,只是旁敲侧击地问这些年有没有人利用税奉运输干过别的。

  “别的?木老弟是有什么发财的门道不成?”

  “确实是有些门道,不过目前还只是个想法而已。”

  魏三听后摇了摇头:“兄弟在司仙监任职,以职务之便做些生意也是正常的,但有关税奉的最好还是不要碰。”

  木菁伸手给魏三的酒杯斟满:“魏三哥为何这么说?”

  “税奉那可是全天下都关注的大事,一些蝇营狗苟本就只适合在暗处,沾了税奉立刻就会原形毕露,风险比你自个儿走私还高,何苦呢?”

  “可我先前打听过,十年前是有人这么干过,运的可不只有粮食。”

  刘大听后往前趴了一下:“你是被人骗了吧?”

  木菁微微一怔:“不会吧,我听他说的倒挺是那么回事的。”

  “兄弟,你不在守城司可能不知道,当年亲仙派和陛下那一派的官员斗的多凶啊,互相都死死盯着,收税奉的时候做点手脚就做点手脚了,运的时候还敢动?那就是找死!”

  “有那么严重么?”

  刘大和魏三对视一眼后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是想走私些什么,但你那位朋友肯定没说实话,他绝对不是官运。”

  木菁皱了皱眉:“可是我在司仙监查过,他说的那些东西确实是有入库记录的。”

  “有入库记录?那我敢保证,这东西只要不是税奉,那肯定还在宫里,别说一车,半个也运不出去。”

  “?”

  漆黑的深夜,寒风呼啸的街头。

  从太平楼离开的木菁走在空荡的长街,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因为根据刘大和魏三的说法,如果的暗中走私的东西,要么就是走别的途径运出的,要么就是还留在宫里。

  若真的是走别的途径,那估计就很难查了,至于留在宫里,这不太可能吧?宫里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

  算了,明天再去问问别人,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吧。

  木菁整理了一下心绪,而后朝着自己的家门大步走去,不过刚刚跨出去没几步,他就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两个身披铁甲的身影从暗处走来。

第四百零二章 别把自己骗了

  “那些孩子不是被送走了,是被送进了皇宫的。”

  “他们都……都跟鬼一样紫青紫青的,不说话也不动,但偏偏还会喘气儿。”

  “他说那是造孽,说害了那么多孩子一定会有报应,让我一定要看好儿子。”

  “果不其然,他夫人给他生的那个还没满月就病死了,我的儿子……也还不大就溺死在了河中。”

  “你说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啊……”

  细如丝线的冰雨不断从空中坠落,啪啪坠地,在破旧的官道上汇聚成了连片的水坑。

  飞驰的马车从水坑呼啸而过,溅起了满地的水花。

  而在颠簸的车厢之中,匡诚的脑海里正不断地回忆着那位王侍郎外室的话,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所想的事情是没错的,但其中的两个细节想错了。

  第一件细节是那些孩子不是被送给别人的,他们本来就是被送到皇宫的。

  另一件事那些被送来的孩子不是等着被做成容器,而是已经被盛放了遗迹之中的所谓仙缘。

  【不只是孤残院的孩子失踪了,就连宫中三位皇子也失踪了。】

  【这次新政的力度很大,杀了好大一批官员。】

  【感觉自从忽然改了年号,青云天下就一年不如一年太平了。】

  【大夏曾经是青云最为强盛的帝国,最后就完全沦为仙宗统治的工具了。】

  无数支离破碎的信息一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令他止不住的发抖。

  他现在必须要回去,他不能再让木菁查下去了,不然他一定会有危险。

  轰隆隆——

  雷声隐隐,雨水蒙蒙,从黎明直到黑夜。

  整个盛京都在厚重的乌云笼罩之下,阴暗不止,如同一块黑布蒙在了天际,密不透风。

  疾驰了一日的马车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了盛京,而后在城南的水铺门前停下。

  匡诚挑起车帘后直接跳下了车,不顾溅起的泥污,直接向着木菁的家宅而去。

  木菁住在城南的柳叶巷,宅子比他的大一些,匡城没钱修缮房屋的时候一直都是在他家借住的,所以对他的住址并不陌生,辗转之间就到了院门前。

  只是刚刚迈步进入宅子,他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对。

  因为这宅子太静了,连虫鸣鸟叫都没有,漆黑的夜色下更是没有任何的灯火放光。

  这么早就睡了么?

  匡诚喘息着,心中带着隐约的不安走到这宅子中,穿过中庭向着前厅的方向而去。

  他下意识的想法是到堂屋敲门叫人,可没等他走出几步,他就在中庭的茶桌前看到了一个正在安静饮茶的身影。

  一瞬之间,匡诚就停下了脚步。

  “匡诚,你在当值之日离城,走之前可没有跟我告假啊。”

  “贺监正……”

  匡诚稍稍停住了脚步,眼神变得有些凝固。

  眼前,须发浓密的贺靖元正目光如虎地看着他。

  司仙监是大夏施行新政之后所建立的官署,而贺靖元是皇帝陛下亲自提拔的监正。

  他是先帝门生,二十多年前因朝堂内斗而被边缘化,后又被依仗仙门世家的崇王一派打压多年,最终愤然辞官入伍,在北境从军多年后又被如今的陛下调回,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在听到那王侍郎外室说孩子是被送进皇宫的时候,匡诚见到他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赶了那么远的路,先喝杯茶吧。”

  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默,贺靖元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给他。

  匡诚喉咙微动:“木菁呢?”

  “先坐,坐下来慢慢说。”

  匡城明白主动权目前不在自己这里,于是轻轻坐在了石凳上。

  看他坐下,贺靖元从怀中拿出一只纸皮包放到桌上:“这些东西,是王侍郎留下的?”

  匡诚看着那纸袋中的账本,知道他们已经去过自己的宅子:“贺大人,此事与木菁无关,单纯是我自己好奇心太重,想知道当年随税奉被运到皇宫的是什么而已。”

  “那你既然查过了,可有何想说的?”

  “没什么想说的,我只是有些惊讶,司仙监和陛下,竟然与那些千年世家是一伙的。”

  “不,你错了。”贺靖元摇了摇头,“那些世家和仙宗才是一丘之貉,他们贪婪残杀,索取无度,我们与他们只不过是相互利用。”

  匡诚想到每日都在找妹妹的虎娃后轻笑:“怪卑职愚钝,参悟不了这种玄妙的道理。”

  “你没经历过自然不懂,不过这个故事很长,你要慢慢听。”

  “愿闻其详。”

  贺靖元抬眼看向他:“你可知大夏统一九州之前,仙宗还都是隐世状态,九州也没有那么多世家?”

  匡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读过青史,自然知道这些。”

  “不错,那时人族虽然刚刚经历战乱,有无数人流离失所,但幸好九州物产丰富,日子还没有那么难过,可是在九州被我大夏统一之后,仙宗尝到了万民供奉的甜头,开始大肆招收门徒,扩充实力,那一刻开始他们不再是有贤明德的先贤后裔,而是成为了青云天下的掠夺者。”

  “没多久,他们便彻底占据了所在的大州,但野心却不得满足,于是只能开始相互争斗,相互攀比,催生出来无数世家,各自占据一方,不再受到大夏控制,而他们每年所需要的税奉则越来越多,让我大夏愈发无力承受,民怨四起。”

  “可问题是圣器在手,根本没有人能约束他们。”

  “历代夏皇都苦仙宗久矣,知晓只有掌握超越仙宗的力量,才能瓦解这个畸形的制度,于是他们将目光放在了太古时代的遗迹之上,摸索,寻找,转眼之间,百年光阴匆匆而过,终于在先帝这一代,我们找到了开启遗迹的方法。”

  “但那时候的朝堂已被修仙者渗透,以崇王为首的亲仙派依仗仙宗与世家之势占据实权,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被罢官的罢官,迫害的迫害,无数人就此远离庙堂。”

  “先帝驾崩之后,如今的陛下继位,那一年,蛮族对北境城墙的攻打比以往更加剧烈,陛下御驾北境鼓舞士气,曾与我们同吃同住许久,那时候,我们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一团火,但团火仅仅是一种情绪,和愤世嫉俗一样,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只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事情渐渐开始有了好转,因为崇王与魏厉的胃口越来越大,以致明面上的税奉不断减少,而他们的腰包却越来越鼓,长此以往自然惹恼仙宗,让陛下渐渐有了些实权。”

  “于是我们打开了遗迹,找到了其中的仙缘,并为此反复实验多年。”

  “可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皇室羸弱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太多志同道合的人可用,太大的实力差距之下,我们搞些小动作还行,可真要谋划大局,当真是捉襟见肘。”

  “于是陛下开始暗中布局,打算利用那些心存贪婪与仇恨的世家,引导他们去岐岭,去丹宗,去先贤圣地,完成我们的计划,顺便让他们自行残杀,两败俱伤。”

  “我们中有一位真正被天命眷顾的天骄,他将这个计划走的完美无缺,终于,最强的那个老人归天了,各大仙宗掌教也不复巅峰,最重要的是圣器被天道祭屏蔽的那一段时间,祖庙无法再守住被斩断的气运,将被我们提前准备的容器吸收,再过不久,圣地就会被打开,我们会得到全族的气运,彻底摧毁仙宗,改变这个世界!”

  “陛下曾说过你和我们是同路人,天命在身的那位大人更说你是这天下少有的赤子,匡诚,我们从来不是敌对的关系,我们应该是一起联手改变世界的那群人。”

  贺靖元说完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匡诚。

  他知道匡诚是个聪明人,一定可以听得到他话中的意思。

  宅院之中沉寂了许久,连冰雨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沙沙悦耳,就在贺靖元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匡诚终于开口出声:“所以木菁呢?”

  贺靖元一瞬间就凝住了眼眸:“难道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想说的?”

  “匡某觉悟不够,此等宏图大志实在理解不了,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木菁究竟身在何处。”

  匡诚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同时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

  贺靖元见状眯起了眼眸,深呼吸几声后抬手轻挥,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两位披甲卫跃墙而来。

  见此一幕,匡诚十分配合地站起了身,走向两人。

  咣当——

  一阵铁锁轻响,幽暗的地下天牢被打开,两位铁甲卫将匡诚推入了一间铁牢之中。

  这是当初关押那些行祸世家的铁牢,深处铺着一层稻草,而稻草上则坐着个双手垂搭于双膝的男子,正是匡诚一直担心的木菁。

  见到他还活着,匡诚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稍稍放了下来,内心不由得涌起一丝愧疚:“木兄,抱歉……”

  木菁抬起头看着他:“说了不让查,没想到把自己都查进去了吧?”

  “我确实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然会是这样子的……”

  “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为时晚矣,不过你我若能活着出去,饭可是一定要请的。”

  匡诚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内心不由得更加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