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思维会让人觉得,季忧一直都在摆脱私修身份越爬越高,可时间久了之后才能发现,他要的和别人从来都不一样。
“他的悟道境界一直都无法增长,通玄境已有四年但寸步未进,很多人都说他是存有心魔。”
“你是的意思是他心魔在此?”
葛长老思索后开口:“执念会通过行为所反映,但具体是何无从知晓,不过关于税奉一事,我仍旧觉得季忧做不成。”
彭长老抬起眼眸:“为何?”
“季忧的底线太高了,相应的弱点也太明显,而一个底线过高的人永远战胜不了底线极低的人。”
禹州东南方向,万川县。
在天书院正在议事同时,荒郊中浓密的夜色之下,来自丰州的一群私修正身穿山海阁的仙袍一路穿行,越过了绵延的野岭。
他们的行动异常小心,以灵气阻断动作所产生的震动与气流,以至行路无声。
一路沿山岗而上,他们不断以神念探视,看过了大片耕地,看到了无数水井。
看着看着,他们锁定了田间土路的一个方向,随后一行人呼啸而去。
转瞬之间,这些私修便在冷风中落地,来到了那处土路上,随后眼眸骤然紧缩。
只见在道路的中间,来自无虑商号的十三辆马正静静地停驻着,而那些拉车的马匹则早已身首异处,鲜血洒了一地。
这样的场景在静谧的黑夜之下显得尤为诡异,让人心中一阵发寒。
“人呢?”
“没有人了。”
低声的交流之间,有人走向了马车前侧,也就是那些马匹倒下之处,伸手摸了摸那些血迹。
冬日寒冷,血水会因此凝固。
而从其凝固及扩散状态来看,这些马匹已经死去多时了。
见此一幕,身穿山海阁仙袍的丰州私修一阵沉默。
责令世家将粮食送回,并代替其救济平民是先礼,但先礼之后往往会紧跟着后兵。
沉默半晌,这些私修不禁仰头看向了东北方向。
那里有一座恢弘而巍峨的群山,环绕着仙光与雾气,便是问道宗的仙家道场。
“这玄铁寒牢之中关过融道境,甚至还关过应天境,你们这种下三境的私修,其实根本就没有资格被关进来。”
“如今能见识到仙宗的天牢,也是你们这些乡野匹夫祖上积德了。”
问道山后山西侧,黑崖下方的石牢之中,汹汹的火焰不断照射,将牢中照的一片昏黄。
执事长老商冶正一脸狰狞地看着牢中,言辞之间皆是寒意。
而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二十六位掌柜及三百多名伙计都被捆缚了手脚,以一种跪地前趴的姿势被关在牢中,脸上一片阴寒。
他们是负责禹州租地的,早先收到丰州传来的消息,正带着最后一批鱼鳞册准备返程,可还是被擒住了。
商冶见他们沉默不语,不禁轻捻长须:“写信给你们的主子,告诉他你们想活命,告诉他只要交回鱼鳞册,我就能放过你们!”
“呸!”于掌柜强撑抬头啐了他一口。
“你!”
“找死!”
商冶猛然抬手,掌心聚集无数灵气,杀意瞬间迸溅。
但这手掌还未落下,他就想起来了堂兄商榷的尸体被人从丹山带回的场景,又将手狠狠放下。
“你们不怕死么?”
“知道我为何会成为私修?”于掌柜强撑着腰板,“因为二十年前年景大旱,你们强征税奉,逼死了我的爹娘,自那以后于某便不怕死了!”
商冶眯起眼睛:“那你可知道,我问道宗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你们生不如死。”
于掌柜捏紧了拳头:“你去过丰州么?”
“我为何要去那穷乡僻壤之地。”
“那你肯定不知道,丰州改建后,我们东家就很喜欢在墙上写标语,其中有一句是我最喜欢。”
“?”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被绳索勒住肩膀,向后捆扎,人只能跪地前俯,这种姿势是最为折磨的,半个时辰就能叫人精疲力尽。
那不屈的声音的确疲惫不堪,却又坚硬而充满了恨意。
商冶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刚要再次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发现是副掌教商行空已经带着几位长老来到了牢中。
见此一幕,商冶瞬间躬身。
商行空站定后扫视一眼,随后缓缓开口:“先将他们的腰牌摘下来,装在一起送去丰州。”
“是!”
商冶听后立刻向周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这二十六位掌柜及三百多名伙计全都被踩在了地上,腰间的铁牌全都被摘了下来,扔进了木箱之中。
而在这过程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浑身发颤,甚至有人抽泣出声。
税奉供养仙人的千年以来,凡人对修仙者的恐惧几乎是被刻在骨子里的,平日就算是抬头看一眼都会颤栗,又何况被踩在脚下。
“将州内百姓召回,暗中盯住城中所有无虑商号,待到腰牌送去之后等三日若不见鱼鳞册,往后就每日给他送一颗头。”
商行空语罢,转身挥袍而去,走出地牢,沿路向着山上而去。
初冬的问道山上已有寒气弥漫,放眼望去一片苍凉。
走着走着,商行空便在一处凉亭之中见到了侄儿商希尧,便见商希尧起身对其行礼。
商行空对其轻轻点头,随后看向身后的一位长老:“希尧的执器与修行现在如何?”
“回副掌教的话,进展并不算太多,与上半年而比颇有差距。”
“去跟他说,他是圣器执掌者,是未来的问道宗掌教,要比的是山海阁的霍行中,是陈氏仙族的陈洛与陈汐,是灵剑山那位小鉴主,有些闲杂人等就算再凶,再不要命,终其一生也不会达到他的高度。”
“是。”
商行空说完话,继续向山而行,朝自己的府邸而去。
遗迹一战之中,侄儿见过了季忧强开天道祭,见过他在煞气之中百剑杀楚,回来后道心便一直不稳,修行难进,掌器速度极缓。
对于这种现象,商行空其实是理解的。
因为那个季忧的确太强了,就算是他年轻的时见到这种人,怕是也会觉得难以接受。
这种难以接受还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战力,也因为对方出身微末,从未有过足够资源,却反而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乡野私修四个字以前曾是名门望族用来困住寒门子弟的说辞,此刻却成为了困住自己的牢笼。
可就像他嘱咐的那样,他的侄儿是执器者,何至于与这种人相比。
那季忧再强,最后也不过是上五境圆满那般,可身为执器者最后是必入临仙境的,差距太大,根本无需相互比较。
商行空转山而上,抵达府邸时忽然见到山下凉亭中的侄儿起身,向他躬身一拜。
随后,他就见侄儿周身玄奥,仙光不断汹涌,于是满意点头。
与此同时,问道宗商冶乘驾辇出山,带着那箱装满了腰牌的木箱向北而去。
“东家,人被抓走了,我们赶到时就已经晚了。”
“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丰州季寨的后院,季忧与匡诚并肩站在一起,送走了那些前往寻找三州掌柜的私修,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原定计划之中,土地租赁这件事会在悄无声息之下完成。
随后各州掌柜撤回,安然过冬,来年秋收之后再手持鱼鳞册与他们扯皮。
大不了拉上天书院与灵剑山作保,先向仙宗缴纳足额供奉,削减掉世家的份额,慢慢推进,改变这套制度。
但或许是因为千年世家在他们眼皮底下联手行祸的缘故,六大仙宗的敏感度变强了,讯息传递与命令执行的效率也变高了,以至于整件事都被打乱了节奏。
这就是所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所谓人难胜天。
思考之际,邱忠带着三人匆匆而来,将三口箱子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少爷。”
“山海阁、问道宗与陈氏仙族送来的?”
“回少爷的话,是他们,另外青州、禹州和雍州的商号都受到了监视。”
邱忠伸手将箱子打开,里面是加在一起的八百多只铁质腰牌。
见到这些腰牌,匡诚忍不住看向了季忧,另外围在院中茶桌中的曹劲松等人也同时看了过来。
这件事自一开始,季忧的态度就十分坚决,即便是天书院殿主来信他都未曾有丝毫回应,所以他们不清楚季忧会作何决定。
若是不从,那八百余人必死无疑,若是答应,那折腾这么久就算是功亏一篑了。
“将鱼鳞册送回去吧。”季忧缓缓开口,“再等机会。”
匡诚叹了口气:“看来咱们是白折腾了。”
“但我们没有资格替他们选择牺牲不是。”
“孽徒,就知道瞎闹!”曹劲松的胡须一阵狂翘。
“谁知道他们会如此敏感,立刻就想明白了我想做什么,妈的,楚家暗中行事多年都没事,那点聪明才智全用在我身上了。”
正在此时,一群呼呼啦啦的身影踢着竹编球从前院跑了过来,嬉嬉闹闹的声音瞬间冲散了院中的凝重。
此时有邱茹大力踢腿,那竹编球倏地一下冲向了曹劲松,被其一手接住又丢了回去。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女童喘息着走到连廊下看向季忧:“少爷,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爹爹了,爹爹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过几日就回来了,会和你一起过新元的。”
“太好了!”
季忧看着女童远去后忍不住开口:“若是变成孤儿就太可惜了。”
匡诚转头看着他:“能签下万民工约就已经不错了,哪怕还是要缴税奉,但日子总会比以前好过些的,而且损失的粮食也都拿回来的,季兄抉择不算错,毕竟若是不答应,这八百人或许只是个开始。”
修仙者底线很低,杀了这八百,未必不会有下一个八百。
这条路是很难走的,也许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还不是时候。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们都不清楚,究竟何时才算是时候……
寒意深深之际,季寨有马车朝着境外而去,车厢中摆满了装着鱼鳞册的木箱。
同时各地的无虑商号开门,将那些送回的粮食搬入了院中,挂出了一开始的标价重新售卖。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骂骂咧咧了。
他们都知道世家低头了,便很清楚即便是再骂也没什么用,该接受的仍旧需要接受,心中不禁震颤。
但最为震颤的不是他们,而是逐渐听到关于耕地消息的另一部分人。
鸿鼎楼中,方锦程等人正与长乐郡主一行坐于酒桌前,端着酒杯一阵沉默不语。
在世家不断驱御难民,在其他人都觉得这只不过是粮食争夺输赢时,所有修仙者可以拿到的供奉差一点就被那人夺走了。
酒桌前,所有人都是神色复杂。
尤其是方锦程,因为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乡野私修的身影时都是仰视的视角了。
随后的日子里,天气骤然寒冷。
得了粮食的百姓开始安稳过冬,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渐渐消散,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山海阁、陈氏仙族及问道宗也还算守信,在看到鱼鳞册被送回后,当日便释放了扣押的那些掌柜及伙计。
季忧唯恐再生事端,于是和匡诚一同离开丰州接人。
翌日清晨的季寨,三辆马车于门前缓缓停驻。
曹劲松、班阳舒、温正心和裴如意,还有陆家姐妹六人正往车上搬运行囊。
因为租赁耕地的事情,陆家姐妹前段时日没舍得离去,但随着事情的落幕,她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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