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季家做管家时,也是让你过过几天好日子的……”
李淑萍瞥见老邱朝笸箩里伸手,伸手将其打掉:“别吃了,给少爷吃,少爷正在长身子呢。”
颇为毒舌的邱夫人,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季忧有些感动地把手伸向笸箩,就听李淑萍的后半句在屋里响起:“吃壮实些,春耕就跟着下地拉犁耙。”
“怎能让少爷下地干农活?”
李淑萍将窝头摆碎后开口道:“季家都已经没了,不下地吃什么?也就只有你还把他当少爷,不然太爷家的千金怎会与他退婚?”
季少爷原有一门从小便定下的亲事,对象是县令家的千金小姐方若瑶。
然而就在季忧被送入医馆的第三天,县衙就来了马车。
那时节,县太爷方中正带着女儿方若瑶下了车,强迫他自愿签下退婚书,意要退掉这门亲事。
季忧当时还躺在医馆没缓过来,手印就按上了。
不过他并不心疼,毕竟那是别人家的媳妇儿。
而就在前些天,县城里传来消息,说方小姐被大夏圣宗天书院选中,将去盛京入道修仙。
青云天下向来以修仙者为尊,连皇室都要礼敬三分,但这仙,并非是想修便修的。
大夏律法有云,平民只可从事生产,不可私下修仙,否则便是杀头之罪,还要株连三族。
所以方若瑶有机会成为正统修仙者,也真算是一步登天了。
于是此事传出之后,季少爷又被笑了很久。
但这并非季忧的错,而是因为原本那位季少的风评不好。
李淑萍如今拿方家小姐来举例,倒不是有意讥讽,而是为了让季忧和老邱明白,所谓的季家,其实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想劝他认清现实。
季忧掰了点窝头喂给老邱的女儿,开口道:“明年秋日,我应会发迹,届时给邱茹吃香的喝辣的。”
“我要吃香的喝辣的!”
邱茹眼神亮亮的,小手握着窝头狠狠咬了一口。
小丫头今年五岁,还没记事的时候季家就没了,也没跟着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连肉味都不记得了。
李淑萍有些无奈,心说眼下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却还惦记着吃香的喝辣的,这少爷怕是已病入膏肓了。
不过苦日子里总有好事,就像她这傻乎乎的女儿。
邱茹刚出生的时候就体弱多病,每日都咳,这两年忽然好了很多,虽然家里粮食短缺,更吃不上什么荤腥,女儿却偏是生的越来越壮实。
县里的陈大夫也算是方圆十里的圣手,连他看了都啧啧称奇,还斩钉截铁地说此事有异。
但老邱却时常对她说,这叫好人有好报,让她对季家少爷好些,可如今这贫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吃完了。”
季忧忽然出声,并站起了身。
老邱愣了一下:“少爷怎么就吃这一点,接着炫。”
“算了,家里都没余粮了,剩些日后再炫吧。”
亥时,夜色深深,月至柳梢头,灯火已月明而熄,万籁俱寂。
季忧从老邱家离开,沿着漆黑的小路往城内走去,此时,夜空中有一道赤红长痕横贯天际,仿佛一道流血的伤口,将附近的夜色也染成了粉色。
这并非是难得一遇的天象,据说是从上古年间便有的,一直留存至今。
“天丧……是什么意思呢?”
“是说天已经死了么?”
季忧想起穿越那日,在对讲机里听到的一连串音节,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便在此时,他已经来到了一处两进宅院前,于是便推门而入。
他不住在老邱家,而是住在季家如今仅剩的祖宅。
这宅院很大,但值钱的东西已被季家人在逃亡时变卖了,如今就只剩下一些破砖烂瓦。
季忧迈步走入第二进,忽见隔壁院的一棵柳树上坐着个素衣书生,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他将油灯挂在树杈,握一卷旧书默读,与天上的银勾同框。
不过当看到有人来了之后,隔壁院的书生便将油灯摘走,抬脚跳下了柳树。
季忧对这样的场景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去理会,转身回到了房间,点燃了烛火,又将门窗关紧,并细致地遮上了黑帘。
“来根华子。”
他拉开抽屉,借着烛火的微光抽出一根名为华仙引的线香。
此香有安神作用,可让人顷刻入定。
季忧将线香插入香炉,将靴子脱去,坐于床榻之上,几息之后,周身便灵光隐隐。
第三章 这就是癌啊
平民私自修仙是杀头之罪,据说这是大夏铁律,毕竟若是所有人都修仙了,朝廷就谁也管不了了。
但起先,季忧和他们语言不通……
这个世界用是古汉语体系,但发音十分不同。
他听不懂也不会说,只能假装失心疯,以免叫人起疑。
而云岭深处捡到的那卷仙书,则被他视为立命之本。
古代的夜晚没有手机还能做什么,修呗!
渐渐地,他开始有了些仙道底子,又听树上的书生高声念书,于是语言也熟悉了不少,便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然后他就并从一本叫做《夏律仙规》的书中得知,平民私自修仙原来是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大罪……
而留给他的出路,便只剩下两个。
一是努力些,弱冠之前修到下三境圆满,让七大仙宗见了直呼捡到宝,朝廷也就无可奈何了。
二是玉阳县向北有一座山寨,寨内都是痛恨仙宗与朝廷的私修,为扩张势力正广邀群雄,看上去前途尚可,晋升的路子也比较透明。
季忧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明年秋日上山,证道绝世悍匪。
原因很简单,吃民脂民膏的正统修仙者太多了,他不太想成为压死老邱这种贫苦家庭的其中一根稻草……
翌日晌午,红日薄发,便到了玉阳县田产清算的日子,负责此事的差役握着杀威棒,并列三排从在街上走过,威武不凡。
“快些快些,动作快些,莫要磨磨蹭蹭。”
“今年有仙人庇佑,无灾无害,是个丰年,而我大夏与北原外的巫蛮正在交战,国库空虚已久,于是太爷有令,今年税奉必须足份。”
在差役的催促之下,玉阳县千家万户都打开了地窖,将备好的六成粮产搬出后仔细清点,均分两份,做了登记。
其中一份是大夏田税,另一份则是仙宗供奉。
千年之前的青云天下曾有诸国混战,大夏太祖为铸就千秋霸业,于是和各方仙宗订下供奉之约。
约定之中,只要隐世仙人能助大夏一统中原,此后每年就会多收些税款,用做仙宗供奉。
曾经的仙人是会下山斩妖除魔,顺便为村中幼童看病祛邪的,而等大夏入主中原之后,那些传说便成了戏文中才会有的绝唱。
后来,青云天下又起了教运之争,各仙宗广收门徒,仙奉份额每年都在上涨,压得百姓无法喘息。
而他们自己,则全都藏在仙山之中悟道修行,吃着民脂民膏,求着缥缈仙道,不问世事。
对早已麻木的大夏百姓来说,这似乎是自古便流传下来的天公地道。
但作为外来和尚的季忧在第一次了解到供奉与被供奉间的关系时,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汇。
癌症。
仙宗、仙道、仙人,已如无序的细胞组织,截断了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并无所顾忌地地榨取着这方世界的生命力。
这就是癌啊。
季忧踏出季家祖宅的门槛,看着差役从街面走过,心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玉阳季家名义上已经没了,田产也被别家霸占了个干净,虽然不用交税,但吃饭却是难题。
不只是饭,美女师尊、妖艳师姐、萝莉师妹,这些穿越者的基本配置,他统统没有。
而老邱,他家连今年的税俸都凑不够,今天一早应该就要去老岳丈家借粮了。
老邱以前在季家做管家的时候,吃喝倒也不愁,但季家没了之后就,他这年年要靠借粮活着,也早就引起了岳丈一家的不满,去年的时候还被当街骂过,所以他也不想去添麻烦了。
好在牌坊街的商户都曾是季家产业,他在这里还算是有几分薄面,选个店去做个牛马,饱饭还是可以混上的。
不过就在季忧走到饭馆门前,牌坊街的主路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抬头望去,三驾珠围翠绕的红木马车沿街驶过,华贵无比,与两侧泥瓦屋仿佛不该存于一世。
前面两架之中坐了一老者和一女子,皆是身穿绣金白袍,腰系华贵的长剑,周身灵光若隐若现,面无表情,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第三架随后而至,车上坐的是另一名女子,身着烟纱散花裙,眼眸如水,坐姿端庄,带着几分傲气,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不过在看到路边的季忧时,马车上的女子微微皱眉,伸手将珠帘垂下。
便在这匆匆一眼之后,三驾马车沿街驶过,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看来是天书院仙长到访,要接方若瑶去盛京了,季少爷怎么不与其同去?”
“季少爷风姿绰约,自然是看不上天书院这等仙宗。”
季忧回过神,循声看去,就见饭庄里有两位食客正盯着他,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
这二人一个叫贾思聪,一个叫董威,皆是原本那个季少爷的同窗。
家业仍在时的季少爷,是个路边见到条狗都要骂上两句的纨绔子弟,所以在同辈人中结了不少梁子。
贾思聪走到他身前:“方小姐后日便要启程前往盛京,前夜特地在府里宴请宾朋,我们可都去了,就是没见季少爷?你这未婚夫做的,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贾兄糊涂了,方若瑶不早就与他退婚了?”
盛京是大夏国都,当世七大仙宗之首的尼山天书院就在那里,据说太祖皇帝本就是出身天书院的圣人,王图霸业铸成之后,自然也就依尼山建都。
传闻之中,盛京城内繁华至极,亭台高立,曾令无数文人墨客倾心,作出《盛京赋》《咏京》等千古文章。
方若瑶如今被选为天书院弟子,前往盛京自然便是入学,县里百姓说她一步登天,倒也不假。
“季忧,你莫要给我装作耳聋。”
季忧往柜台前一趴:“掌柜的,这位少爷要鲜饺二笼。”
贾思聪愣了一下,随即大怒:“什么鲜饺二笼?我早就吃完了!”
“我帮你吃。”
季忧看着热腾腾的鲜饺端来道:“说的这么热闹,不会是请不起吧?”
贾思聪听完后涨红了脸:“你以为我与你这野孤一样?莫说两笼,便是十笼又能怎样?”
“那要十笼,肉的,先上三笼,剩下的七笼留着,我待会儿回家取个筐来装走。”
董威睁着眼看了半晌,越琢磨越觉得不对,这汝娘的非是我等拿他取笑逗乐,而是他在骗饭。
眼看着贾思聪还要张嘴,董威立马拉住他的手肘:“别说了,他都流口水了。”
“?”
耳边清净之后,季忧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筷筒里拾了一双竹筷,开始享用这份大自然的馈赠。
十笼鲜饺,他自己吃三笼,剩下打算装筐里带回邱家,邱茹那丫头,整日傻呵呵的,倒是有点口福。
这一坐,午时的闲暇就匆匆而逝。
季忧算了下时辰,觉得老邱也该从三十里铺的岳父家回来了,于是打算去家中取筐。
不过就在他起身之际,门口几位食客的谈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听说没,城外南涯河往东第三家出事了。”
“什么事?”
“一个五岁女童被奉仙山庄的仙人看中,说是什么……灵光透顶,仙机无量?要拿她去做药料。”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今日辰时,听说父女俩那时正在三十里铺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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