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仙倾 第135章

  随后州牧府的管家便来了此地,说是州牧大人在府中设宴,邀请几位再去丰州府做客,聊表心意。

  于是众人便从季寨离去,到了贺章的府中。

  邱茹吃的停不下来,小小年纪,食欲旺盛的不行。

  她极其喜爱鸡腿,但还是每次都吃一个,然后泪眼蒙眬地把剩下的那个留给少爷,但留下的时候嘴巴都要馋哭了,内心的挣扎展现得淋漓尽致。

  曹劲松看着她忍不住开口:“看来邱茹也到了该启灵的岁数了。”

  裴如意闻声开口:“等师弟与教习返回天书院,我会教她感受先天灵气,助她启灵。”

  孩童食欲旺盛代表着生长发育的极速阶段,身体也相对而言稳定了不少,这个阶段,体内的先天灵气最为活跃,身体也足够承受外来灵气的灌入,是最适合启灵的。

  在其他的世家当中,孩童也基本都是在这个年岁启灵。

  小丫头从小跟着邱忠吃苦受罪,便连肉的味道也没尝过,但此刻的起步却丝毫不输给那些世家子弟了。

  “可我不想修仙啊。”

  “?”

  邱茹眨着眼睛,看向姨姨伯伯们,用稚嫩的语气开口:“修仙的都是坏人,我要跟少爷当土匪,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

  此时满桌的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向认真干饭的季忧,眼神显得十分古怪。

  季忧抬头看他们,心说怎么了?这是我打小教的好啊,看看这雄心壮志,随后便把鸡腿给了邱茹:“吃,以后你就是丰州第一女悍匪。”

  邱茹口水哗哗的,当悍匪的理想深刻地烙印在了心中。

  晚宴结束之后,众人离席散场,匡诚被季忧叫到了他目前所住的东厢。

  他的房间并不整洁,但也不能说是乱,因为里面摆放的全都是一些文书与籍册,散乱在床上,书案上,许多都是已经被翻动过的。

  季忧挑了几本,伸手递到了书生的怀中。

  “这是什么?”

  “丰州这些年来所有的官方文书,黄册,以及仙庄入丰州择地成庄的记载。”

  匡诚微微一怔:“这是贺大人送来的?”

  季忧点了点头:“他说虽然我只是在此建立世家,但还是要对税奉、仙庄之事了解清楚一些才好,这样即便我远在天书院,也能心中有数。”

  匡诚忍不住抬起头,无奈轻笑:“如今的大夏官员,当真成为了为仙家服务的工具了。”

  这些文献资料在大夏律法之中是不可以向任何人公开的,除了州牧之外,也就只有户部及当今大夏皇帝可以查阅。

  但这条明文规定,此时却如同虚设。

  匡诚伸手翻开手中的黄册,细细观之,随后眉心慢慢皱紧。

  所谓黄册,就是征收税款所依据的户口登记,玉阳县每年秋收之后所念叨的人头数便是由此而来。

  各州郡官员每隔五年,或是更换年号之时,都会对辖区内的人口进行统计核查。

  所有被登记核查的人记录在案,然后下放各州郡成为凭单,以税率换算人均,每一个人头数在仙宗、世家及仙庄的眼中,都是一份供奉。

  而与黄册所对应的,便是所谓的仙籍。

  黄册之上万万人辛苦劳作,养的便是仙籍之中高高在上的仙人,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的修仙,随后大笑一声飞升而去。

  “敢问季兄,这份黄册是哪一年的?”

  “是今年的。”

  匡诚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今年曾改换年号,是要重新编造黄册的。

  然后他又拿起先前看过的那一本,重新翻看。

  这是三年前,也就是太吾初年的那一份,翻看之下神色逐渐凝重。

  因为根据黄册上记载人口对比,仅仅是三年时间,丰州四百万人便锐减了几乎两成。

  而如果细看,会发现一些登记在册的村落几乎是一起没了,便连半个人都没有剩下,这还是在没有天灾的情况下所发生的。

  季忧昨晚便翻看过这份黄册,也觉得触目惊心。

  这半年以来,修仙者总在叨念什么乱世将至,什么人族气运有异。

  但对百姓而言,其实这世道一直都是乱世,甚至可以说是末世。

  “我知你查过魏厉贪污税奉一案,想必也见过其他州的黄册,我想知道,这是否正常?”

  匡诚眉心微皱:“税奉一案中,我查过中州的黄册,百姓数量也是在锐减,这些年寒铁关外战火四起,世家人口越来越多,所以无论是赋税还是供奉都越来越重,许是因为如此,才叫生民难活?”

  季忧若有所思地沉默许久,随后拿起另一份递给他:“还有一件事,是我比较在意的。”

  “什么事?”

  “丰州此地的仙庄数量也出乎了我的预料。”

  匡城翻开看了一下,发现丰州此地一直都有修仙者择地成庄,但数量上却变化不大。

  一直在增多,但总数未变,其实也就意味着数量的减少。

  秋斗之前,匡诚回过一次玉阳县,当时便带来一个消息,说是奉仙山庄搬走了,后来他们一道回丰州,途径丹水郡的时候又听说落月山庄搬走了。

  可现在看来,奉仙山庄和落月山庄并不是个例。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么季忧想要在丰州建立世家这件事,或许还要更加困难一些。

  “奉仙山庄搬走的时候,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后来落月山庄也搬走了,我就觉得太过于巧合了,后来看到这些籍册,我才发现并不止这两家。”

  匡诚思索半晌:“莫不是怕了季兄的威名,趁早搬离了?”

  季忧听后嘴角一颤:“我一年前还是个被退婚的可怜虫啊老匡,你觉得这对吗?”

  “可我没明白,季兄为何觉得这事有古怪?”

  “因为有人曾对我说,当巧合太多的时候,这件事就不是巧合了。”

  匡诚忍不住摇了摇头,似乎也想不清楚。

  他本就不是修仙者,就更加不了解修仙者的事情,更何况是仙庄。

  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关心丰州百姓的数量在减少这件事。

  五年前丰州有一场大暴雪,百姓扒树皮充饥还是填不饱肚子,于是不得已易子而食,那般场景到如今回想起来都让他不寒而栗。

  季忧与他的站位不同,经历也不一样,所思所想自然有所差异。

  他无法窥见天机,只觉得这世道真的是说不出奇怪。

  百姓一直在死亡,修仙者也常成群消失。

  如果把这方天下比成一个整体,那么它此刻则是裂痕遍布,碎裂感十足,却不知为何还好好地存在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流民四窜

  税奉收缴之日,日光从天空洒落,在瑟瑟的秋日被晕染开来。

  此时的怒江之上,皆是南北来往的仙船,在波光粼粼如金甲铺开的江面上呼啸飞驰。

  船头之上,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负手而立,看向两侧江岸。

  而江岸两侧,皆是粮车在破旧不平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驶向各世家、仙庄,以及各地县府粮仓之中。

  随车而来的,还有几百衣衫褴褛的老农,被麻绳捆缚,步履蹒跚而行,脸上写满了疲倦与麻木,最后被官差押到了江岸西侧的高坡之上。

  “那是在做什么?”

  “皆是些交不全税奉的罪民,被当地官府治罪后拉到此处接受鞭刑。”

  “这是要缴多少税奉?”

  “不过六成而已。”

  “此地物博地广,只需多垦荒地,勤奋耕种,税奉还不是手到擒来?却连这六成也不愿交出?岂不是刁民?”

  “没错,种地又有何难?我等修道也不轻易,每日也是连些闲暇也不曾有,不也是兢兢业业,从不倦怠?”

  仙船渡江,在三州之内皆需一日一夜,此时行至京西渡,船只停下,便有人上船,有人下船。

  船上待入门的仙家子弟觉得无聊,自然是对沿岸两侧所见所闻议论纷纷。

  便在此时,官道之上又有一车队在颠簸之中驶过,与粮车背道而驰。

  这车队与官府粮车不一样,这是用骡子拉动的,车体显得破旧,其上顶板密布,一看便是坏了修,修了坏,就又打上几块补丁。

  随车而行,大多是些衣衫褴褛的百姓,精壮一些汉子在前方领路,妇孺与老翁则在后方跟随。

  他们似乎是长途跋涉了许久,黝黑的脸庞上唯一显眼的就是苍白的唇色。

  而他们车上所拉的也不是什么粮袋、细软,皆是杂七杂八的物什,有陶盆瓦罐,亦有农具牲畜,便连破旧的被窝都有。

  这车队刚刚驶过不久,随后便又有车队与他们同向而来。

  这支车队与方才过去的那一支还稍显不同,因为它更阔气一些,拉车的都是马,随车而行之人的穿着也好上不少。

  尤其是后面几人,衣衫之上还有简单的绣样。

  有世家子弟便饶有兴致地猜测,说前头那一支应该是一整个乡野荒村的迁徙,而后面这支,明显是自有些声望的大城而来的凡间地主门庭。

  不过对于他们去向何处,众人倒是意见不一。

  议论声中,便有几位年长一些人走来,穿着白衣,忍不住轻轻开口。

  “他们是要去北方,去丰州。”

  “丰州?东北向最边上的那个?”

  “不错,今年税奉收缴之后,像这样的车队每日都能见个三四波,都是去往丰州的。”

  议论声之中,两支车队都在官道的驿站旁被官府差役拦了下来。

  其中有一握刀的凶汉,身穿缁衣,胡须浓密,将他们全都拦了下来。

  随后便见到第二支车队里走来一个头上包着布巾的中年男子,送上一只包袱,那些差役才将他们放行通过。

  那前一支车队也是沾了他们的光,此刻被放行过关。

  见此一幕,船上世家子弟纷纷对视:“丰州不是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这荒村迁徙还说得过去,方才那车队明明是个凡人地主的,这也是舍了田产不要?”

  “你这不是亲眼所见?”

  “这可真是怪了,难道丰州不交税奉?”

  “也是有的,不过极少,比其他八州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而千百年来百姓迁徙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便是活着,哪里能活着便要去哪里。”

  正在此时,官道上出现一顶轿子,身后跟着无数的衙差。

  等到轿子被抬到前方驿站茶棚之时,当地身高五尺的县太爷直接挑开轿帘冲了出来。

  啪啪几记耳光狠狠打在那一脸凶相的大胡子脸上,响彻河岸。

  船上众人忍不住俯身看去,就见这条从中州到丰州的必经关口立刻开始戒严,由尖刺木柱构造的拒马立刻被架在了官道之上。

  此后所来到此处的一些散民,全都被手持长刀衙差给赶了回去。

  期间也有些阔绰户,如先前一般掏出准备好的“人事”,却被直接踢倒在地。

  此时,那身高五尺的县太爷在侧冷脸旁观,眼角轻颤,似是在极力地压制怒火。

  当今朝廷没有明确政令禁止九州之民四处流窜,但以往时节从不会出现这种事,因为九州各地哪里都是一样的。

  可今年税奉收缴之后,他发现治下的济阳县不少都举村、举族开始迁徙。

  他并不知晓这短短几日,丰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与手底下那些蠢猪可不一样。

  现在拦在路上索要人事,看似赚了,可治下百姓搬走,他又该去何处收缴到足够的税奉份额?

  他们中州世家林立,若是惹恼了仙人,那可就是脑袋搬家的死罪!

  所以他等不了别什么朝廷律法,也顾不上什么政令,便急匆匆前来设卡。

  与此同时,江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浪,吹的两岸呜呜作响。

  见到这一幕,济阳县令立刻携手下衙役跪倒在地,恭送仙人。

  于是一道玄光从江畔仙船的船底升起,随后在船头合拢,接着便迅速进入了航行。

  一个昼夜之后,船上的世家子弟有的中途离去,有的中途登船,最后余下便来到大夏国都盛京……

  此时盛京城中,早已因为天书院择新一事而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