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阳太安城那边,一时间暗流涌动,波诡云谲。
凉王与三百铁骑驻扎的下马嵬驿馆,除了黑袍老僧杨太岁经常出入外,可谓门可罗雀。
京师上下都觉大快人心,拍手叫好。
都说这是天理昭昭,失道者必寡助,北凉气数已尽……
其间有一件事,倒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有一日异姓王徐晓佩刀上朝时,活生生打残了一位武英殿三品大学士。
再就是十年一度的文评武评胭脂评重现天日,江湖上哗然一片,好不热闹。
但此番新武评颇为蹊跷,评榜的谢观音,到目前为止,暂时未曾公布天下十大高手排名。
而是亮出一张副评榜单,评出了西观音、东剑冠、南吕祖、北真武。
此次武评副榜,开篇说天下三教鼎立,佛道中惟观自在,仙道中惟吕祖,神道中惟真武荡魔天尊。
三者最是杂处人间,与人最近。
故评西域大观音入一品,龙虎山小吕祖齐仙侠入一品,武当洪洗像入一品。
所谓的一品,并非是指修为境界,而是三教中有望成佛成祖的悟性天赋。
之所以没有儒家后起之秀,归根结底,还是八百年的书生意气尽归一人,导致儒家至今不见一位有望成圣的年轻人。
至于天象最风流的曹官子,可算不得什么新人后辈。
武评中有还有一份单独的“剑道评”,武当剑痴王小屏与剑冢当代剑冠吴六鼎赫然在列。
只不过,评吴六鼎做“东剑冠”,说起来水分有些大。
武当剑痴自从魔教教主上山后,剑道造诣突飞猛进,天下指玄境的剑士中,无人出其右。
只不过此事极为隐秘,江湖没几个人知道……
而且评榜人大概是觉着王剑痴年龄问题,才将剑道新秀的殊荣给了吴家剑冠。
可谁又(aeah)知道,如今那座大剑山已然是名存实亡,吴六鼎早已是孤魂野鬼!
另外据拂水房的情报说,那位大观音已出西域,小吕祖的齐小天师也下了龙虎山。
江湖纷纷猜测,多半是冲着魔教教主而去。
庙堂引人关注的,大概就是人屠入京,江湖之上,武评副榜算是热闹了一阵。
但比起声势浩大的“荡妖除魔”,还是小巫见大巫。
不断涌入离阳的九州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听闻雪月城的落霞仙子也到了广陵道。
前不久逐鹿山下,又死了几百号江湖人……
龙虎山倒是鸡贼,折损了十几个外门弟子,不疼不痒,还在不断摇旗呐喊!
此时听着二郡主的话,魏苍梧脸上几乎不见任何表情。
如今的龙虎天师府,在他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暮色中,徒步的一行人离着那座“人间酆都”越来越近。
临近城门前,魏教主抬头扫了眼城墙上的著名城楼,钓鱼台。
鱼台一柱,撑起十年半壁。
身侧的徐渭熊缓缓道:“瞧见没,春秋第一守将,便是在那;里坐镇足足十年,才有现在稳坐钓鱼台的说法。”
春秋国战中,能让北凉王徐晓恨得牙痒痒的人不多。
而那位真正读出春秋大义的西楚士子王明阳,可排进前三。
世人只知北凉马战冠绝天下,殊不知步战攻城同样不差。
春秋国战中一直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徐家铁骑,唯独到了襄樊,精锐折损大半。
其中就有三百名精于钻地的穴师,死亡殆尽。
哪怕西垒壁后大楚帝都被破,哪怕整个江南全部失陷,这座大城与钓鱼台都屹立不倒。
可惜不管襄樊如何固若金汤,却影响不了天下大局。
徐渭熊想起史书上的记载,眉心紧紧皱成一团。
“城中粮尽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尽后再食人……守城士卒战至最后一人,无人独活。”
魏苍梧眼神掠过悬在钓鱼台的龙虎天符,不屑一顾。
喃喃道:“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说得轻巧,那可是十万阴魂!”
徐渭熊低着头,一言不发。
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
城头钓鱼台那道符篆书成多年,始终不见消失。
无疑成为襄樊数十万百姓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城门前那条护城河极为宽阔,河上吊桥并未收起。
襄樊夜禁森严,但吊桥多少年来却一直平铺,甚至连正门都夜夜大敞。
据说是按照龙虎山天师的授意,设三万多用作超度九幽拔罪的周天大醮后,不闭鬼门,任由冤魂离开酆都襄樊。
当年龙虎山黄紫天师离城前,曾亲手绕城画符书篆。
最后,才在钓鱼台内顶楼挂上那张道教天符。
说等到何时襄樊阴魂尽散,此符便会燃烧精光。
下一刻,魏苍梧大袖扬起,那道龙虎天符,被他随手毁去。
黄纸成灰,飘洒城头。
一行人抬头看不到楼中人,楼中人却可低头看见他们。
钓鱼台顶楼乃是襄樊禁地,有数位龙虎山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驻守。
便是靖安王,都不得入内!
据说当年大天师离城时明言,非天师府真人不可踏足。
此刻,六位守台道人眼见天师府符篆被毁,俱都敢怒不敢言。
吊桥不远处那位白衣教主,别说他们,就算四大天师在此,也得退避三尺。
春神湖冰封百里,一人吓退青州水师,天底下也唯有逐鹿山的魏魔头,有这般能耐!
此事早已在襄樊城传得纷纷扬扬,人尽皆知。
吹胡子瞪眼的老道们,手中拂尘乱甩,心里只剩下了骂娘。
唯独一人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第110章:南吕祖,西观音!
钓鱼台上,道人坐城头。
年岁二十左右的出尘道士,身材颀长,面容清秀。
只是那一身行头,实在不太符合龙虎天师府的祖庭派头!
再普通不过的灰色道袍,踏麻鞋别木簪,手挽马尾拂尘,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怕也就是腰间那枚天师府而羊脂~玉腰牌。
这位龙虎山上的外姓小天师姓齐,与上代掌教齐玄-帧同姓.
而样貌,则酷似一位先代祖师爷,手持拂尘端坐紫霄殿金顶时,被四大天师称赞“太公坐昆-仑”。
齐仙侠不久前独自下了龙虎山后,各种传说便如同滚雪球一般,仿佛全天下都在赞誉这位道门天才。
甚至还得了个“小吕祖”的美名,成了武榜副评中的“南吕祖”……
可无动于衷的小齐道长,对这些虚名完全不在意。
只是一路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道”。
齐仙侠下山后,便一头扎进人间烟火,去体会最简单最朴素的那些道理。
予他而言,这世上子女孝顺,兄弟相亲,夫妻恩爱,便是道理。
田间老农辛勤耕种,市井小贩讨价还价,商贾日夜逐利……凡此种种,皆是学问。
小齐道长自认道根浅陋,故而不求天道,只想以武道入世济世。
下山只为两件事,一是入酆都襄樊,大天师赵希夷闭关前说钓鱼台天符将毁,他想亲眼确认。
再就是去一趟受真武气运眷顾的武当,去确定那位骑牛的小道士,是否真的肩扛天道。
至于如何判定,很简单。
手中拂尘可作剑,打得赢,便是假的。
打不过,便是真的~
至于令整个天师府日夜不宁的逐鹿山教主,齐仙侠可没打算“飞蛾扑火”。
《阴符经》暗喻“害里生恩”,意指破魔过程正是道心升华的契机。
可越是体会市井凡间百态,小齐道长越是惜命,破魔可以,那也得分什么“魔”不是?
偏巧不巧,入襄樊城的第二天黄昏,他有幸在城头得见龙虎宿敌,逐鹿教主。
转身望着那根空荡荡朱绳,以及缓缓落下的黄符纸屑,齐仙侠竟笑出了声。
呢喃道:“万鬼遇魔,也不知是何种场面,啧啧~”
身后六位守台道人早已收拾完家当,气呼呼地看了眼小道士。
“仙侠,还不走?”
天师府有令,若遇逐鹿大魔头,切不可莽撞行事,能避则避。
小齐道长摇头一笑:“走去哪里?魏魔头要杀人,咱们跑的掉吗?”
“若无杀心,不妨瞧瞧接下来的热闹……”
说罢,齐仙侠将目光投向从城中缓步走出的一个奇怪女子。
僧衣如雪,头顶剔尽三万三千烦恼丝,手腕上缠绕一条小白蛇,咬着一只白壶。
赤脚而行,一双玉足却不惹纤毫尘埃。
襄樊城门外鬼气大如席,唯独她好似一尊观自在菩萨,超度众生。
白衣白蛇白壶的女子肌肤胜雪,这样一位仙佛女子轻灵走过吊桥时,隐有莲台浮现……
金莲虚影飘飘忽忽,护城河水面无端波涛汹涌,翻滚如沸,好似千军万马而过。
一台一莲观自在,罡风卷流劲若雨。
吊桥对面的红衣丫头,探着脑袋瞥了一眼。
终于看清恍若笼罩于千重雪山后的绝美面孔后,嘴角微微翘起。
“这位该不会是……她?”
几年前,自称是烂陀山的龙守僧人来过北凉,说要带世子殿下去西域。
原因吗……居然是要堂堂北凉世子,与一位女菩萨双修。
后来红薯帮着徐凤年翻阅了大量西域密典,又派人去四处查访后,得来一幅画像……
这才知道要和世子修欢喜禅的是什么人?!
而眼前的女菩萨,正是佛门人物谱高居探花的密宗红教上师,六珠菩萨!
也就是近些日子武评副评的“西观音”……
衣着和白蛇白壶都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唯独脸罩面纱,看不清模样。
红薯本以为那尊菩萨是四十几岁的老女人,早已人老珠黄、青春不在。
就算驻颜有术,想来也不会青葱纯澈到哪里去。
可今日一瞧,吊桥上的女子,除去身高夸张了些,容颜竟与少女无异。
眉目慈悲,额心天生一点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