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宠留在宅邸外面,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
世人都说他是酷吏。
为了肃清许都的各种细作、刺客和权贵子弟,他痛下杀手,就连曹操的从弟曹洪的仆人犯了错,曹洪求情,曹操求情,他都不曾松口。
可谁又知道,他也是见人下菜的。
所谓酷吏,不过是给曹操背了黑锅而已。
对于荀彧这种存在,他又怎么酷吏得起来?
好在荀彧不是刁难人的人。
只是可惜啊!
好好的,明明是曹操麾下的第一人,怎么非要走到这一地步?
换做是他,他绝对不会走这一步的。
荀彧和曹操来到宅邸大厅。
两人相对而坐,这次没有分主次位。
一个老人端来酒水和糕点。
荀彧让老人离开,亲自给曹操倒上酒水,笑道:“曹公,这杜康酒,一直是你最爱。”
“为此,我特意给你留了十几坛。”
“曾经曹洪、夏侯惇、夏侯渊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向我讨要,我都没有给。”
“你为了这杜康酒,还作诗一首,我还全记得。”
倒完酒水,荀彧才拿着筷子,一边敲击着酒盏,一边朗朗上口起来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天下归心。”
原本愤怒的曹操听到荀彧吟诵这首诗,脸色渐渐柔和起来。
一边端起酒盏,呡了一口,曹操一边道:“当年,我听了你和董昭的劝告,迎天子到许县。太过高兴,即兴吟了这首诗,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你倒是记得清楚。”
荀彧笑道:“曹公的一言一行,都可能牵涉到总体布局,我作为你曾经的谋主,如何敢忘?”
曹操听荀彧这么说,心里头有些欢喜。
他终于算是想通了?
其他人,他是绝对不会给机会的。
可谁让他是荀彧呢?
谁让他是自己的张子房呢?
虽说如此,曹操还是冷着脸道:“说得好听。”
“我对你一百个放心,可你却对我长了心眼。”
“若是换一个人,他早已经三族被夷平了。”
荀彧朝曹操敬了一盏道:“我知道。”
“感谢曹公对我的宽容。”
“这一盏,我敬你。”
曹操嘴角微微上扬,端起酒盏,和荀彧隔空碰了下,一饮而尽。
今天真没有想到,一会儿让他愤怒,一会儿又让他开心不已。
放下酒盏,曹操笑道:“想当初,我、你和陈宫三人也是经常这样一起喝酒的。”
“你不爱说话,陈宫喜欢耍酒疯。”
“终究,陈宫离我们而去。”
“这一次,我们差点也分道扬镳了。”
“想到和你走到那地步,说实话,我常常午夜惊醒。”
“能够让我说知心话的,就你了,文若。”
“我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人人避我如虎,都开始算计我。”
“就连我的子嗣,年纪轻轻,都算计我,而且把我当傻子,以为做得隐秘。”
说到这里,曹操突然落下泪来道:“子脩,子脩的惨死,原本可以避免。”
“文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
“是我害了子脩,我的孩子啊!”
第602章 曹操:大争之世,不要螳臂当车!
荀彧看着曹操哭得伤心欲绝,站起身,勾住曹操的脖子,柔声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
“犯了错,以后避免即可。”
“我相信大公子在天有灵的话,也能原谅你的。”
“不管怎么说,他在世的时候,你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
曹操哭得全身颤抖。
好一会儿,他才停止哭泣,两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拭了几下,擦干眼泪,红着眼睛道:“有那么一刻,我真想掐死他和他的母亲!”
“然而,我终究是下不去手。”
“虎毒不食子。”
“我常常自省,或者,我年纪大了,杀心大减了。”
“又或者,如今我作为诸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杀了这个,其他子嗣有异心,我得再亲手了结他们不成?”
荀彧松开曹操,坐回原位,道:“你已经杀人太多了。”
“如今,对于自己的子嗣,还是温柔一些。”
“权力面前,没有人能够维持正常人。”
“你的子嗣,终究也只是孩子。”
“他更无法压住内心的野望。”
“又或者,这样也未尝不好。”
“权力的面前,往往残酷无情。”
“他也聪明睿智。”
“兴许,反而是这样的人,他能接过你的位置,做得比你更好。”
曹操这才沉默起来,端着酒盏,一盏一盏酒水灌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
“事情已经发生。”
“我只能向前看。”
“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得让自己更加清醒。”
将酒盏放下,曹操看向荀彧道:“对了,你怎么遣散下人,让家人离开许都了?”
荀彧没有立即回答曹操的话,而是取下腰间的香囊,递给曹操。
曹操狐疑道:“这是何意?”
荀彧道:“世人称呼我为香君,曹公以为是何原故?”
曹操暂时压住之前的疑惑,笑道:“因为你穿的衣服都是你夫人用香料熏香的,闻起来很香。”
“大家都喜欢和你亲近。”
“我也喜欢的。”
荀彧示意曹操闻一下香囊。
曹操虽然更疑惑了,还是举起手中的香囊,放在鼻端闻了下。
他的眉头蹙起。
怎么有一股淡淡的恶臭味?
曹操问道:“有股恶臭味,你怎么戴这种香囊在身边?我之前一直以为这香囊里也放着香料,所以你身上很香。”
荀彧给曹操满上酒水,自己也啜了一口,强笑道:“我夫人用香料熏我衣服,就是为了遮掩这臭味。”
“这是个纪念物。”
“曹公当初为父报仇,屠戮徐州。”
“我和程昱坐镇兖州。”
“恰逢陈宫突然叛变,引吕布入驻兖州。”
“兖州城池在陈宫和吕布的侵犯下,先后沦陷。”
“眼看着只有三座城池,一旦这三座城池也丢了,曹公你便没有了根基,想要崛起,怕是比登天还难。”
“因此,我和程昱商量了下,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让程昱坐镇城池,我亲自带着这枚毒丸,一个人去一座座城池游说。”
“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无法游说成功,那些人俘获我,那么,我断不能活下去的。”
“这辈子,想让我背叛曹公,是不可能的。”
“一旦被俘虏,我就吞下这枚毒丸,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曹操眸子缩了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香囊。
他都不知道这事的!
曹操颤声道:“你和程昱都没有告诉过我!”
荀彧笑道:“没有必要。”
“而且,事情没有发生。”
“不过,我一直将这枚毒丸带在身边,警示自己,作为曹公的谋主,我不能再像那次一样疏忽大意,害得曹公再次蒙受巨大损失。”
曹操眼眶再次泛红。
跪直身体,曹操一把握住荀彧的手,颤声道:“文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
“兖州那次事故,我非但不怪罪你,而且一直庆幸你是我谋主。”
“没有你,我曹操早已经投奔袁绍去了,哪有今天?”
“当时,我心都凉了。”
“是你和程昱让我振作起来。”
“更是你之后不断谋划,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我才能击败陈宫和吕布。”
“这枚毒丸扔了,我们不要了。”
“你也不要再自责了。”
荀彧静静地看着曹操激动的样子,好一会儿,突然也落下泪来。
曹操怔了怔道:“文若,我说错什么了?你哭什么?”
荀彧看着曹操,哽咽道:“我多么希望,我能一直这样追随曹公。”
“我们一起为了大汉而奋斗,一起努力。”
曹操握着荀彧的手缓缓松开。
他有些神情疲惫地坐了回去。
听着荀彧的哭声,曹操自顾自地一边倒酒,一边喝干。
荀彧哭了许久,曹操才沙哑着声音道:“我也想这样。”
“但是,你看到了,如今天下到了变革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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