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会,本宫并非质疑阁老的才学资历不足以胜任,只是觉得以此等美差按常理他们似乎没有理由如此谦让于你,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薛国观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本打算过段时间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委宛地向太子表明告老之意,却没想到今夜太子就‘杀’到府上来了。
事已至此,再隐瞒反而显得矫情,甚至可能引起太子的猜疑。
他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和盘托出。
“殿下明察秋毫,老臣不敢隐瞒。”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老臣前几日在内阁值房,已向几位同僚透露待此次癸未科会试圆满结束,开海一事也顺利完成之后,老臣便打算向陛下和殿下上表恳请骸骨,告老还乡,回归故里。”
“故而老臣才向同僚们提出,想在这致仕之前,最后主持一次科举大典,为我大明,也为殿下将来的宏图伟业再选拔一批可用之才。”
“此举,也算是老臣数十年宦海生涯的一个交代,一点私心,想搏个‘为国选材’的微末身后之名。”
“诸位同僚或许是念及老臣多年辛劳,又即将离去,这才一致推举老臣,算是全了老臣这点最后的念想。”
“事情的缘由便是如此,还望殿下明鉴。”
原来是这样啊!
朱慈烺听完顿时恍然大悟,心中的疑团瞬间解开。
原来是薛国观以即将退休为交换,换来了这次主考官的机会,这倒也符合官场惯例和人情世故。
然而明白缘由之后,朱慈烺心中涌起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之情。
他确实没有想到薛国观这个在他看来尚算得力、经验丰富的老臣,竟然这么早就萌生了退意。
要知道他今年还不到六十岁,在这个时代虽然不算年轻,但也绝对算不上老迈。
朝中诸多事务正需要他这样熟悉政务、又能领会自己意图的老臣坐镇协调。
若他此时离去,无疑会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想到这里,朱慈烺收敛了脸上的随意,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看着薛国观语气诚恳地说道:
“薛阁老,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这主考官一职你想当便当,本宫准了。”
随即他话锋一转。
“至于你告老还乡一事,还是暂且放一放,不必急于一时。”
“你今年还不到六十岁,远未到耄耋之年,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百废待兴,诸多新政方兴未艾,正是用人之际。”
“本宫与父皇都还需倚重你这等老成谋国之臣,若少了你在朝中坐镇,恐怕诸多事务难免会横生枝节,推行起来更要艰难几分。”
朱慈烺这番话,于公于私,都说得在情在理。
然而薛国观听在耳中,脸上的苦涩之意却愈发浓重。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抬起头,眼中竟似有泪光闪烁,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
“殿下的信重与挽留,老臣感激涕零,纵使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只是殿下有所不知,老臣这年纪虽看似不大,然则这数十年来,历经的风浪坎坷实在太多太重了。”
“尤其是尤其是崇祯十四年那场无妄之灾”
提到“崇祯十四年”,薛国观的声音明显低沉下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也掠过一抹心有余悸的阴影。
那一年,他遭到政敌构陷,被崇祯皇帝盛怒之下罢官夺职,险些性命不保。
虽然后来得以平反,但那段从云端跌落、备受屈辱、朝不保夕的经历,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随后他继续说道,声音充满了疲惫。
“那一场劫难,早已将老臣的心气耗去了大半。”
“不瞒殿下,直至今日,老臣夜深人静之时,仍会时常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每每想起,犹觉胆寒。”
“老臣若是真的犯了死罪,自然是无话可说,可老臣是被构陷的啊!”
“这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老臣老臣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不堪其累了,只求能得一善终,于愿足矣。”
听到薛国观这番近乎剖白心迹的言语,朱慈烺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他当然知道薛国观指的是什么。
在原本的历史上,薛国观正是在崇祯十四年那场政治风波中被赐死的。
正是因为他的穿越,改变了薛国观的命运轨迹,让他得以活到今天。
然而,那种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极致恐惧,以及官场倾轧带来的身心俱疲,显然已经深深烙印在这位老臣的灵魂深处,非简单的安抚和挽留所能消除。
更何况他还是被诬陷的,再加上他当时位极人臣,还是帝党,这种身份绝对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盆中炭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朱慈烺看着眼前这位神色憔悴、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的帝国首辅,心中五味杂陈。
哎!
他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语气缓和地说道:
“薛阁老,往事已矣,前些年朝堂之上党同伐异,门户之争酷烈,构陷倾轧之事层出不穷,你身居高位,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那一次.你确实是受了大委屈了,是父皇对不住你,让你这样的一位老臣蒙冤。”
薛国观闻言,连忙欠身,声音愈发低沉沙哑:
“殿下言重了,老臣老臣不敢言委屈,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只是经那一次风波心神俱损,犹如大病一场,身子骨便彻底垮了下来,再难恢复旧观。”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书案一角放着的一个尚有余温的瓷碗。
“不瞒殿下,即便是如今,每日若不饮几盏参汤吊着精神,便难以安神入眠,夜间稍有动静,便惊悸而醒,太医也多次叮嘱,需静心调养,不可再过度劳神。”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朱慈烺,言辞愈发真挚,甚至带上了几分悲凉。
“殿下,老臣此番请求,绝非推诿卸责,实是这残破之躯,已不堪首辅重任之重压。”
“若强撑下去,只只怕不知哪一日便会猝死于任上,反倒误了国事。”
“倘若殿下开恩,允准老臣告老还乡,觅一山清水秀之地静养,或许.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多活几年,得见殿下开创的太平盛世。”
“老臣一片赤诚,皆为国家社稷着想,还望殿下体恤成全!”
说到动情处,薛国观竟是推开椅子,颤巍巍地便要向朱慈烺行跪拜大礼。
“不必如此!”
朱慈烺虚扶一下,但薛国观还是坚持跪了下去。
这一次,朱慈烺没有立刻搀扶,而是借此机会,仔细地端详起眼前这位老臣。
烛光下,薛国观的头发已然全白,如同冬日屋顶的积雪不见一丝杂色,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记录着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和惊心动魄的朝堂风波。
他的背脊微驼,身形清瘦,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这哪里像一个年仅六十岁、本该是政治家黄金年龄的人?分明已是八旬老翁的垂暮之态。
朱慈烺心中一震,原有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薛国观确实没有说谎,那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政治灾难不仅摧毁了他的健康,更极大地透支了他的生命力。
联想到锦衣卫和太医院定期呈报的关于薛国观身体状况的密档,确实是隔三差五便需延医用药,汤药不断。
这一切都印证了他此刻的陈述。
他的身体确实是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担任首辅之职了!
望着跪伏在地的薛国观,朱慈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也夹杂着几分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薛国观此人或许能力并非顶尖,权谋机变未必比得上历史上那些叱咤风云的名相,但他对大明王朝、对朱家皇帝的忠心却是历经考验,毋庸置疑的。
甚至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他最终的结局,也正是因为效忠崇祯皇帝而招致杀身之祸。
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崇祯却未能善加保全,反而在关键时刻弃之如敝履实在令人扼腕。
而到了自己这里,面对一个身心俱疲、去意已决的老臣,若再强行挽留,甚至以权势相逼,和当时的崇祯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朱慈烺无奈地在心中长叹一声。
他亲手将薛国观扶了起来,让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平和的说道:
“薛阁老,你的苦衷本宫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身体也确实堪忧,本宫若再强留你在朝中操劳,反倒显得不近人情。”
“你告老还乡之请,本宫替父皇准了。”
薛国观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光芒,连忙又要起身谢恩,却被朱慈烺用手势制止。
朱慈烺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只是,阁老你可曾想过,在你卸下内阁首辅重担,荣归故里之后,朝中上下,有何人足以担当此重任,接替你的位置替本宫与父皇分忧?”
“本宫思来想去,环顾当下朝堂,能如你这般既熟悉政务,又能让本宫放心倚重者,实在是凤毛麟角,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朱慈烺这番话,看似是询问,实则包含了多层深意。
表面上是肯定薛国观的能力和重要性,表达挽留不舍之情,更深一层,则是在试探薛国观的政治态度和对自己的忠诚度。
所谓“让本宫放心倚重”,潜台词便是需要接任者如同薛国观一样,是坚定的“帝党”,是能够毫无保留地站在皇帝以及他这个太子一边的核心班底。
其他阁臣部堂或许能力不俗,也忠于大明,但他们的忠诚可能更倾向于朝廷本身或士大夫集团的利益,而非完全聚焦于皇权。
这与朱慈烺所需要的“自己人”是有区别的。
薛国观宦海沉浮数十年,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对此似乎早已深思熟虑,并未显露出太多意外之色。
第440章 新的内阁首辅:洪承畴!
薛国观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之后,这才郑重地回答道:
“殿下所虑,老臣亦曾反复思量,关于接替之人,老臣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或可堪当此任。”
“哦?”
朱慈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是谁?阁老但说无妨。”
薛国观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洪——承——畴!”
“洪承畴?”
朱慈烺眉梢一挑,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这个回答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从薛国观口中说出来,就更显得不寻常了。
根据他所掌握的锦衣卫情报,薛国观与洪承畴二人虽然同朝为官多年,但分属不同系统,交往并不密切,甚至可以说有些疏远,绝谈不上是政治盟友或私交甚笃。
怎么会突然推荐他?
而且一想到薛国观居然想让洪承畴担任内阁首辅,朱慈烺潜意识里就无法控制的泛起一种极其别扭的感觉。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里,这位明末重臣最终兵败被俘,变节投降,成为了建奴入关的重要向导和谋士,堪称大明王朝的“掘墓人”之一。
若是在他刚穿越而来、立足未稳之时,听到薛国观推荐洪承畴接任首辅,他恐怕会立刻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包藏祸心,想给自己挖个大坑。
但今时不同往日,此时的洪承畴历史早已被改写,他不仅没有兵败松锦,反而在自己的支持下,稳住了辽东局势,屡立战功,如今已是威望卓著的督师重臣。
那个投降建奴的洪承畴,在这个时空已然不存在了。
而且自己之前还承诺过洪承畴,待辽东局势彻底稳定后便召洪承畴入阁。
朱慈烺的话当然算数,不过那个时候他可没想让薛国观担任内阁首辅啊!
朱慈烺压下心中的波澜,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洪承畴?阁老为何会认为他能够胜任内阁首辅之职?愿闻其详。”
薛国观似乎料到太子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分析道:
“殿下,原因有三,其一,论资历与升迁,洪承畴乃万历四十四年进士,科甲正途出身,资历足够。”
“其仕途升迁之速,远超同侪,这固然有其才干出众之故,但更重要的,是得益于陛下的破格简拔与殿下的鼎力支持。”
“在许多人眼中,他早就是‘帝党’一员,身上已深深烙下陛下与殿下的印记,此乃其最大根基。”
上一篇:大唐:从练武到修仙
下一篇:说好当兵娶婆娘,你混成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