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何老爷子，怎么有兴致来看我？您的病好啦？”
来人正是康达之巢国王之手，太子的恩师，曾经以蛇魔之死指点过康志仇的何老。
“不好意思，我这儿只有男人。”康达闭上眼，“当然老爷子要是不嫌弃，看上谁随便挑。”
她话说得轻巧，男宠们却连一个魅惑的眼神都不敢给何老。海盗皇帝康达出了名的私下没个正行，说话做事大大咧咧，只在心腹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想法。
这是她早年为了维持海盗王豪爽性格，立人设养成的习惯。
只是这几年，郁结的志向一朝通达，难免假作真，有些享受起来，加上家事国事纷纷扰扰，更外部时不时传来新人类之敌，倒叫这个高龄的皇帝心力俱疲。
何老一语不发，只是一个瞪眼，男宠们便慌不迭地从温暖的池子里站起来，建在池壁上的环形负吸器吸掉身上的水珠。
这一池子水，靠的就是环形的负吸器吸掉涌起的水花，又循环从下方注入，同时形成对后背的冲刷，既能把水拘束在池子里，又充当温水按摩器。
让他们赤条条地抬着腿迈出去，胯下那活颤巍巍，个个都是转轮王。
定睛一看，竟然还有合金马达战士和触手液压先生，饶是何老见多识广，同为男人也不免震撼，老树皮一样满是褶子的脸皮狂跳。
“诶，怎么都走了？”康达听着水花声掀开眼皮一看，见男宠都行了礼，把浴巾往身上一绕，跟罗马汉子似的披挂着，遮住肌肉线条，匆匆跑了。
她忍不住埋怨起来：“何老，这些小家伙怕你更胜过怕我哩！”
“陛下早年英武神睿，定了好规矩，凡大事相商，男宠仆从必须回避，若您不下令，可由庭臣动手，他们畏惧法律，自然不敢不从。”
何老重重跺脚：“康达！你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颓废！莫不是嗑药了！？”
康达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何老跺地的右腿抽抽，关心道：
“没事吧？哎呀我说你，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不换四肢，人老了会骨质疏松的，再加上你常年在太空生活，钙流失速度就更快了。你现在到地上，腰佝偻得站都站不稳，整个一罗锅，哪怕这里没有重力，你也不该乱踩啊！”
“回答我！”长髯吹到胸口，忍着痛的何老咆哮起来，狮子怒目。
康达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友、忠诚的左右手须发皆张的模样，叹了口气，靠着浴池的椅背，吐出一口气：
“我乏了。”
何老皱眉：“什么？”
康达义肢右手一拳捣在浴池壁上，负吸器故障，池水再无约束，球一样膨胀起来，康达顺势站起来，赤裸的身体上是刀劈斧凿的伤痕。
腰腹位置甚至出现三个巴掌合起来大小的金属改造痕迹。四肢均从根部换成义肢，脸上满是钉的亲人体合金片，整个人看起来，像机械多过像人。
“我说我累了，受够了，烦了！”
她反过来暴吼：“我打了几十年的仗，出生入死，为了报仇，为了恢复家园当孙子当狗，现在我干了速子科技一票，帮着重建了玛格欧斯，我人生再无遗憾！”
“你也一样！”康达指向何老：“你他妈都这个年纪了，身体检查当我不知道么？骨头跟他妈威化饼干一样，一捏就碎，这几年问题尤其严重你还敢去行星地表么？不敢吧，怕重力把你压碎咯！”
“都这样了，你还争什么斗什么？快死的人了，好好享受享受生活不行么？”
“我还能做手术！”
“少来！我问过医生了，即便是棱镜自由港每天做上百台手术，经验最丰富的骨科医生都不敢接你的手术！人家说这不仅仅是骨头的问题，是全身器官慢性衰竭的表现之一！一句话就是，老东西，你无药可救了！”
何老怒气更胜，两人像是两只河豚，互相比着谁更大，被人身攻击的他立刻反唇相讥：
“哦，那你就好了？你的霸业就是霸主嘴边的肉，玛格欧斯加入火凤联盟了吧？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联盟成立的宣告里，没有玛格欧斯？因为TMD所有势力都把玛格欧斯视作霸主的附庸！”
“至于原因就更搞笑了，以前大家给你脸，不是因为你是海盗皇帝，是因为你的儿子跟新巨企寰宇联合CEO关系好，现在你儿子不要你了！你的事业就连上桌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一瞬间，何老看到康达盛怒了一瞬间，然后她燃尽了一样，盘着腿坐回水球里，负吸器的芯片重构了线路系统，以损耗功率为代价重启了负吸器，因此康达坐下去时，原本设计时只该没过她胸膛的水，遮住了她的下巴。
她觉得很舒服，有种被温暖包容的感觉。
第1239章 皇帝……何至于此
这种软弱的表情，是决计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
当年教育康志仇，传递‘我们老了，时代是你们的’的话，都是康达默许，由何老代为传递的。
作为海盗皇帝，她就像一个封建大家长一样，绝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软弱，即便是承认衰老，也只能趁着教育子女传话的机会，扭扭捏捏地跟挚友说上几句。
“你就像一条被抽了脊椎的狗。”何老毫不留情地吐槽，他温吞地摸出一支止痛针，数着剂量打进腿里，这才龇牙咧嘴地坐在附近的躺椅上，双手撑着扶手：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就是觉着……真没意思。”康达抬起头，一双义眼流露出迷茫：
“我这辈子做了好大事，打巨企，反复横跳，当海盗皇帝，以前很为这些功绩沾沾自喜。”
“结果百年努力，一个叫李斌的小兔崽子，不吭不响就超越了，你看到他最新的战报没，一战歼灭失控AI20多艘战列舰……玛格欧斯捆一块儿都挤不出20多艘战列舰水平的战斗力。”
“这不是主要原因。”何老断然否定，“要找理由，我随时可以找一万个，李斌以前还跪过你，如果要不平衡，早在他成立公司，外界把他和你放一块儿时就该不平衡，不该等到他成为巨企创始人。”
“我还可以找地理、外交原因，玛格星系夹在巨企之间，远不如失落星区从容，那时候天下主要格局是霸主-速子之争，不像现在还有外敌给他发育时间……”
止痛针生效了，骨头的疼痛下去，老头的精神不再被疼痛折磨，平缓许多：“今天不说清楚，我不会放你走，你有的是时间想想到底怎么糊弄我。”
康达靠着水池壁，闭上眼。
“好吧好吧草拟吗的……你个老狗，一直这么烦人，什么叫人不开心说什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何老终于乐了：“这不就是你招揽我的原因么？”
海盗皇帝酝酿了许久，才徐徐说：“其实李斌不是主要原因，我承认我有点嫉妒他，嫉妒他的好运，嫉妒他生在好的时代，嫉妒他无拘无束，可以自由地选择最优解、”
“但我做得也不差，以康达之巢一地，遥控天下海盗，登顶皇位。”说到这里，她气势还有些上升，但接下来一句话，让她再度颓丧下去：
“可我儿子不要我了，老哥，我儿子跑了。”
康达脸上流露出萧萧瑟的神情，就好像所有看着孩子长大成人又跟自己反目的母亲一样。
“海盗皇帝，玛格欧斯军事部部长甚至是玛格欧斯的总督之位……这些身份，都是我要传给他的。现在坐上去的星系总督，不过是为了团结本地人的临时选择，是我留给康志仇的功劳。”
“我都计划好了，到时候我跟霸主闹翻，他暗中接洽至高霸主商议投降之事，以霸主支持他当星系总督，至少也是冷眼旁观换取效忠。”
“然后他带兵进宫，我顺势退位，康志仇就能名正言顺带着两条无畏舰陈兵玛格欧斯星，夺取大权。”
康达轻轻拍打水球：“如此一来，我们的事业就后继有人了。”
她拳头攥紧，水滑腻腻地从指缝流出，最后攥了个空：“但我儿子不要我了，我一辈子，6个孩子，五个死于战争、暗杀，最后就剩这么一个，他也不要我了。”
“何老哥，我的事业后继无人，再生养也来不及了。玛格欧斯在我死后，肯定被霸主吞并，你说我还奋斗个什么意思？”
“不如趁早享受享受啦！”她摆着手，给何老展示自己的义肢连接处：“看到这圈没？我是越来越不济事了，不打药，连骨头缝的疼都渐渐受不住了。”
“当年李斌来觐见的时候，我还能撑着在中央水库游泳，可现在呢，水温低于45度我都受不住，看着新人们一个个搅动风云，我是真的累了。”
“有时候想啊，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我都没为自己过几天，索性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何老脸涨红，显露悲色：“皇帝……何至于此啊！”
“太子是我教的，我知道他素来是个好孩子，与康达之巢割席，肯定是为了咱们好，霸主虎视眈眈，您的构想固然美好，可万一至高参谋团不再忍耐，借火凤联盟，甚至自己行吞并之实，有个康志仇之巢，未来也可从容转移啊！”
“所谓聪明的猎物不止一个巢穴，此番用心良苦，我尚且可以理解，您怎么能不理解呢？”
“是啊是啊，都是好心。”康达点头，“我理解你，也理解他……”
康达放轻嗓音：“可是谁来理解我呢？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事业，好容易成功了，你要我丢了它？那还不如我先一步去死算了。”
何老还想说话，皇帝伸出湿漉漉的义肢，摆手：“多余的话别说了，我也不想听。”
“老哥，你走吧。”
何老不错眼珠地盯着康达，嘴唇几次蠕动，都说不出话来，他吃力地站起来，挪着身子慢慢往外走。
背后传来康达的声音：“等一下！”
何老没有回头，只听康达懒散道：“把小伙子都叫回来，我浑身骨头都不得劲儿，得他们帮着按按。”
大门打开又再度关闭，中央水库的门外，换气系统吹得风暖暖的，得益于早年与寰宇联合的紧密关系，康达之巢物资充裕，就连换气系统也大面积搭载香薰，吹得风又暖又香，让何老浑身舒坦，几有昏昏欲睡的想法。
他甩着头，勉力睁开眼，四周是罗马人打扮的英俊汉子们。
“国王之手，陛下怎么说？”汉子们此时与门内判若两人，在皇帝面前个个花枝招展，在这里，却眼含精光，个个阳刚得很。
他们都是玛格欧斯遗民的后人，康达之巢保卫战时，还都参与过对速子科技的作战。以康达的警惕性格，即便是男宠，也绝不会启用不知深浅的家伙。
第1240章 忠诚的道路不止一条（为北冥洛雨加更）
何老摇头，所有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更有人咬着牙，低声道：“实在不行，我们……兵谏？”
一时间气氛凝重，大家都看向何老，何老低头沉吟一阵，否定了：
“不行，康达之巢也好，玛格欧斯也罢，军事存在维系于陛下一人。”
“别忘了，虽然大家都披着海军的皮，下面人的骨子里可是海盗！”
“若正常交接，以康志仇如今的威望，背靠寰宇联合，足以镇压不满。可如果兵谏……与向外透露康家无力统治一样，只会惹来下面的野心家。”
“那现在怎么办？”这些忠诚的遗民后裔急了，“陛下再这么颓废下去，玛格欧斯迟早被吞并！”
“何老您劝也不行吗？”
何老叹气：“老人素来固执你们是知道的，更何况她还是皇帝，刚愎自用不奇怪。”
“再说，陛下这人，因为早年痛失五个子女的经历，对孩子控制欲特别重，康志仇此番不告而别，对她打击很大。”
他话没说全，给康达留着脸的。
以他对康达的熟悉，猜测这位皇帝如今的颓丧，是因为对失控的无力感。
事业家庭双失控，对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而言，是灾难性的。康志仇的孩子年纪又小，再教育显然来不及——就算教育好了，出去闯荡也需要时间。
天下不是人人都如李斌一般，8岁肉体成熟心智也跟着成熟的，在星际舞台，往往要接近30岁，经过书本和社会双重教育，才能在军事、政治、外交、人际交往以及心理上完成蜕变，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毕竟天才年年有，但那些天才不是你的儿女，没法期待自己的子嗣是天才，只能靠后天培养了。
何老想到这里，叮嘱道：“我接下来会向陛下呈上辞职书，辞去国王之手一职……听我说完！”
他止住周围人焦虑的声音，再三强调：“然后我会秘密前往康志仇之巢，游说太子，请他早做准备。”
“您……要政变？”有人惴惴不安道。
“你想哪儿去了！”何老气急，“陛下她的身体早就大不如从前，如今又沉湎酒色，岂能久乎？我要你们老老实实照顾陛下，其他事我自然会安排其他人，你们专心服侍，保护好陛下就行。”
“陛下就这点时间了，让她高乐高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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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水库，拍着水花的康达突然停了动作，身后传来铿锵的甲胄声。
“怎么？”康达睁眼。
“国王之手在门外与您的男宠商议，内容涉及兵谏和政变。”声音穿过牛角头盔，瓮声瓮气。
康达笑了：“哈哈哈……屠夫，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厌何老，他究竟对你说过什么还是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恼火，说话都选择性隐瞒。”
康达身后，从阴影中走出来，解除光学隐形的，赫然是当年接李斌觐见的浴血屠夫，由康达收养的孤儿，担任康达亲卫——行刑队的队长刽子手一职。
“你全面地说罢。”康达闭上眼泡澡。
浴血屠夫于是飞快地，略带不茬地将门外的事儿来龙去脉全讲了一遍，末了补充：“这是背叛，国王之手是奸臣，该杀！”
“没有奸臣，都是忠臣。”康达活动着脖子，“忠诚的道路不止一条屠夫，你誓死效忠我，是大大的忠臣，国王之手效忠的，是我们的事业，也是忠臣。”
“说起来，这份家业，还是他和我，以及一些故人一起打下的，按公司制度来说，他也算是股东呢。”
浴血屠夫甲胄叮铃哐啷，好似不满，康达继续说：
“你不要阻拦，更不要让行刑队处理，他辞职书上交后你立刻拿上来。”
“就这么放了他？”屠夫气愤。
“你还真以为，他敢在门口谈这些，是不知道我所在的地方附近，是明暗哨交织的吗？这套安保系统还是他当年建议的，他这是故意说给我听，最后试探我呢。”
康达伸脖子，咬住浴池旁智能机械递来的含有麻醉成分的烟，深深吸了一口：“如果我让你动手，那才叫昏聩透顶，他肯定立刻逃跑去找康志仇，起兵弄死我。”
“那男宠呢？这些人……”屠夫不甘心。
“我也早就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
在屠夫震撼于政治你中有我的复杂中，康达语气幽幽：“庸主尚有活路，昏君死路一条。他这是点我，暗示不想奋斗的不是他的兄弟，他要另择明主了……老东西，这么大岁数了，宇宙风浪大，你这又是何苦。”
“天下事不在你我，就算康志仇回来，也不过是变成另一个我，他的活路在外头啊。我就是因为知道这小子选的是对的，才难以接受！”
“当父母的，一辈子的事业只是儿子的拖累，越是挣扎，就越是让子女痛苦，这样的我真是……太他妈失败了！”
浴血屠夫无声以对，只是沉默地站在皇帝身后，用无言宣誓着自己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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